16. 万家灯火一朝息,众生哭嚎心魔起

“嘎啊——”


黑鸦站在杆架上,斜睨虞鸦。


看起来像对丈夫抛弃她出门鬼混,因独守空房而不满的妻子。


虞鸦因自己脑海中的奇怪比喻而失笑,她轻咳,解释道:“今天人太多了,下次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嘎—”


黑鸦勉强接受这个条件。


抖了抖羽毛,轻而迅捷地飞身上前,轻轻松松帮虞鸦取下众多物品。


“谢谢娇娇~”


东西一卸下,虞鸦登时浑身充满力气,动作不再小心翼翼。


她眼疾手快地搂过那道黑影,一头栽进黑鸦胸前的软毛。


软乎乎的毛,真舒服,嘿嘿嘿。


“嘎——!”


惨遭毒手的黑鸦恼羞成怒,啄了一下虞鸦的鼻子,在虞鸦抬起头时,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一眼虞鸦,挣扎飞上房梁,居高临下地歪头瞅她。


仿佛在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恩将仇报!


“哈哈哈哈——”


虞鸦乐不可支。


“……好可爱。”


虞鸦含笑望着气哼哼的黑鸦。


“不久就要过年了,这几天我不去外出义诊了,一起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


当医生很忙,真的很忙。


忙到虞鸦一天十二时辰,白天坐诊六个时辰,晚上要理医案,整理药方,检查剩下草药存量……


如果不是虞鸦不睡觉也没事,她可能已经光荣牺牲在悬壶济世的路上了。


真不知道凡人医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佩服,佩服。


总之,忙到她已经很久没和娇娇独处过了。


“呼哧呼哧——”


轻微破风声从头顶传来,虞鸦露出微笑,果然,下一秒,脑袋传来被轻蹭的感觉,触感微痒,但她没有移动,任由黑鸦贴贴。


日子在这种淡如水的氛围中度过。


除夕夜转眼将至——


锦州城中处处张灯结彩,长宁街上灯火通明。各色花灯挂在街上,举在手中,可谓是花灯如昼,鱼游龙舞,烟花爆竹震天响,欢声笑语满人间。


长宁街人群熙熙攘攘。商贩,百姓,游人皆一家。大家不约而同在这一年一度的团圆日子里换上新衣新帽,仿佛放下所有烦恼,享受着幸福时光。


“糖葫芦——卖糖葫芦哩——不甜不要钱——客人,给孩子来一串?...”


“娘亲,娘亲!我要那个风车——!”


“...囡囡,跑慢点——”


“慧娘,我...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


行人的私语,噼噼啪啪的爆竹,孩童尖细的笑闹声……各种声音充斥于耳际,虞鸦却不觉得吵闹,反而被这气氛感染得也高兴起来。


“…渡医师,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医师好啊,祝您万事如意诶!”


“诶好好!渡医师明个去我家吃顿饭哪?”


“过去的一年真是谢谢您了……”


路上遇到不少人认出虞鸦,惊喜地朝她打招呼,虞鸦面带微笑的一一点头道贺回礼。


走着走着,周围的声音逐渐远去,她扛着黑鸦走在大街上,像是一滴水融入海水般融进人群般毫不起眼,没有存在感。


虞鸦穿过人群,听着众生百态,阖家团圆。


可是这一切都跟虞鸦没有太大关系。


她甚至不是此方人士。


这个神奇的世界与虞鸦记忆中相比,实在太过割裂。


“嘎——”


思绪被打断,虞鸦感到肩头一沉。


她扭头一看,原来是在附近转了一圈的黑鸦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


黑鸦抖了抖翅膀,望着她的眼神透露着人性化的担忧。


“没关系,有娇娇陪着我就好。”虞鸦见状,安慰似得朝它笑了笑。


要说如今的虞鸦最放不下什么,那应该就是远在青龙国的虞府了。


虞鸦本以为自己不在乎。


她上辈子是个孤儿,从来没有体会过父母在身边陪伴的滋味,也从来不知道亲情二字如此磨人。


直到遇到虞父虞母,做了他们的女儿。


也许是从没见过父母,虞鸦真的把他们当做自己的父母对待。


锦州城虽离虞府有段距离,今年年关是不能与他们一起度过了。


“欻欻——”


突然,虞鸦眼前一黑,脸上有微凉的触感。


她动了动,碰到软乎乎的胸前细羽与冰凉的鸟喙,这才后知后觉,这似乎是一个拥抱。


它展开羽翼盖住了虞鸦的脑袋,喙贴在虞鸦侧脸轻柔磨蹭。


脚步变缓,虞鸦停下,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已经饱含某种情绪,她低声道:


“……娇娇,我看不到路了。”


“。”


娇娇:“嘎——!”


黑鸦恼羞成怒,黑鸦收回翅膀,黑鸦铁石心肠。


它背过身子,兀自跳到一旁的枯枝上,看也不看虞鸦。


那背影分明是气得尾巴都在抖。


见状,虞鸦不由得发笑,她握拳抵住唇角,一边上前去,一边哄道:


“谁家小黑鸦生气了呀,哎呦,那这些闪闪发光的漂亮石头可怎么办呢?”


“这些东西送给谁好呢?”


虞鸦语气诱惑,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宝石水晶。


没想到这次黑鸦似乎真的很生气,没以往那么好哄。


听到虞鸦这么说,不仅没有回头,还往树枝外蹦了蹦,别过脸,一副富贵不能淫的样子。


虞鸦:“诶——”


虞鸦拉长声音,假意叹息,实则趁黑鸦斜眼窥她之际,一把上前搂住,并对可怜的小黑鸟上下其手。


虞鸦对准它的脑门猛亲一口。


娇娇:“!!!”


“嘎嘎嘎——!!!”


黑鸦挣扎,黑鸦放弃,黑鸦屈服。


半晌,它一头扎进虞鸦怀里,羽毛炸起。


“咕咕咕……”


“哈哈哈哈,我流氓?”


听懂黑鸦意思的虞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娇娇你知不知道流氓什么意思——”


“……”


黑鸦恶狠狠地叨了她一口。


灯光点点,笑声不断,然而黑夜已至,满城灯火的除夕夜终将走向沉静。


......


无人注意的角落中,暗潮在盛世灯火繁荣下悄然涌动。


一双双冒着诡异红光的瞳孔,正贪婪地盯视着这座城池,如饿狼般狂热的欲望,即将打破镜花水月般的美好。


——


夜色更深,北方的天空格外高且旷远。熄灭灯火的锦州城恢复了夜间的冷肃、安静。


从长宁街上回来后,虞鸦有些疲惫,她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为何她心底总是有种若有若无得紧张,是今晚太兴奋了吗?


虞鸦思绪纷杂,不知什么时候渐渐睡去。


深蓝的夜幕上,一轮泛着朦胧粉光的月亮高高悬挂于天空之中。


忽然,如长夜中一道惊雷。


“嘎————!!”


黑鸦突兀地发出了一声凄惨的鸣叫,犹如某种可怕的预警。


虞鸦猛地睁眼,一片红光。


血光透过窗投印在她的脸上,眼中。


她迅速望向窗户,待看清眼前景物,呼吸一滞。


一束散发着不祥的血色光晕于城中心冲天而起,诡异的红光将沉睡的锦州城整个笼罩其中!


这是!?有妖鬼的气息!


虞鸦迅速爬起,手中剑芒一闪,口中低声呵道:“娇娇!”


黑鸦应声展翅,眼底红光一闪,一人一鸟默契地冲出窗外。


“走!”


虞鸦单手撑窗,一个闪身,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


迅速穿过一段小径,来到街头。


熟悉的街上此时死一般的寂静。


虞鸦的住所位置偏僻,与城中心那道红光距离相差甚远。


无奈,虞鸦顾不得其他,迅速运起法术,快速在城中穿移——


城市外围似乎无事,家家户户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


等等!不对劲。


虞鸦突然反应过来。


太安静了……她心底一沉。


可如今只能先去查看城中心的诡异红光,这么想着,她又一次提速,直到几乎化作一道残影,而随着不断靠近城中心,四周终于传来声音,然而……


“啊————”


“救命啊——妖鬼!”


“是妖鬼,快逃啊——!”


越靠近城中心,嘈杂惊慌的人声就越发清晰,惨叫声不绝于耳,且从各个方向传来。


疾行中的虞鸦听到他们喊的内容,心底的猜测彻底得到印证,城中混入了妖鬼。


她扫视一周,只见黑暗中,群魔乱舞,青面獠牙的妖鬼数量众多,散落各处,很难一次性解决,而且它们还正追着城中百姓四处逃窜。


见状,她心下更沉,同时生出疑惑。


按理说,此处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能吸引这么多妖鬼,而且按照常理,妖鬼通常都是死后执念化鬼,执念各不相同,往往都是单打独斗,不会无故聚集。


为何有如此大规模的妖鬼集中作乱?


难道说,今夜的事是受哪只大妖鬼的驱使!?


越想越心惊,这已经不是她一人能处理的事情了。


虞鸦当即拿出白玉京腰牌,却发现……根本发不出消息。


恐怕此地已经提前设立结界,而虞鸦并不精通此道。


心下烦躁,虞鸦甩下手中腰牌,微微抿唇,心中闪过诸多猜测……


“啊啊啊!救命啊!”


糟糕!


脚下传来一声哀嚎,虞鸦心中一紧,飞身越下。


“当——”


清脆的剑鸣响起,千钧一发之际,虞鸦及时挡住青面鬼的獠牙。


“啊啊啊——”


身后,墙角少年还在闭着眼睛惨嚎。


“嗤——”


虞鸦顺着剑势划下,剑光闪出一道雪亮弧度。


“咚咚、”


青面鬼的脑袋悄然落地,身体颓然地向后倒去。


解决了青面鬼,虞鸦连忙转身看向被困少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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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事……?!”


在看清少女面孔的那一刻,虞鸦陡然噤声,头皮发麻。


“杨树!你怎么在这!?花婆婆他们呢?”


虞鸦不可置信地低声质问,不敢细想心中浮现的那个可能。


这个少年赫然是虞鸦年前救下的中了妖毒的那个孩子,杨柳。


花婆婆的外孙,平时与花婆婆住在外城。


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这里?!


只见杨柳似乎吓坏了,呆呆地望着持剑的虞鸦,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见状,虞鸦努力控制情绪,连忙放缓声音问她:


“……你们不是住在长宁街上边上吗,怎么会出现在城中心?”


似乎反应过来,杨树看清虞鸦面孔后眼前一亮,哑声道: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走到这里,然后有个妖怪扑过来要吃我,我不熟悉这边的路,被堵到这个巷子里……”


随着杨柳的讲述,虞鸦心中不详的预感逐渐攀登到顶峰。


下意识握紧剑柄,剑尖微颤,发出一声哀鸣。


说完这些,杨柳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像是呢喃地恳求。


“奶奶,奶奶不见了,我没看见她……渡姐姐,救救奶奶!”


虞鸦闭眼,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


最可怕的一种可能发生了。


这么多城民……这么多手无寸铁的百姓暴露在发狂的妖鬼手下……!


虞鸦简直不敢想后果多么严重。


妖鬼这次是显然有备而来,城外围的寂静也并非无事发生,而是……被事先转移到城中聚集,准备一网打尽!


而现在所有百姓恐怕都已经被不知不觉带到城中心。


虞鸦心头一抽,深吸一口气,对面前的杨树正色道:“找个地方躲起来!最好离开锦州城范围!我去找花婆婆——”


顾不得其他,虞鸦提起剑往城中去。


红光究竟是什么,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妖鬼是受红光的影响吗?


——


好多,怎么会有这么多妖鬼!根本杀不尽,而且,他们疯了不成——!?


去城中心的路上堪称寸步难行,虞鸦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只扑上来的妖鬼。


这些妖鬼简直称得上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怎么会这样!?


虞鸦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清楚地意识到事情不对。


这些年游历,虞鸦不是没见过妖鬼,事实上,她经常接百姓的委托一直少不了与妖鬼打交道,所以,她更加清楚现在这种情况——


不对劲,太他爹奇怪了。


正常情况下,大部分妖鬼都是有神志,能沟通的,甚至有部分妖鬼因为执念原因对人类非常友好!


像这样浑身杀意,神志不清的状态,这些妖鬼除非像当初虞府外遇到的美人蛇妙音一样,执念就与杀戮有关,或是自身濒临崩溃,被执念反噬陷入疯狂。


可是如今城中,越靠近城中心越多的,都是杀红了眼,如同困兽一般的神志不清的妖鬼——


光是靠近,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的浓浓的负面能量,非常狂躁,简直就像全部都濒临崩溃一样……


就算不杀它们,等它们屠戮完锦州城百姓恐怕也要全部自相残杀,直至最后一只妖鬼消散,此地彻底化为鬼蜮。


究竟是谁干的?


他仙人的,怎么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虞鸦已经将长剑作棍使,一道剑光下去捶倒一片。


然而还是不够,城中狭窄,且百姓与妖鬼混杂,难以施展。


况且,虞鸦的目的在于救人,她咬牙,喝道:“娇娇!分头行动,你去救人!”


“嘎——”


空中传来黑鸦的应答,一道黑影俯冲入居民区,消失在黑暗中。


虞鸦起身,抬眸望了一眼周围,犹如人间炼狱一般,妖鬼,人类的尸体纠缠在一起,倒下的人中甚至有不少她熟识之人的面孔。


没时间犹豫了,擒贼先擒王!


虞鸦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与四起的呼救声令她胸口翻涌,她强忍心中不适,如离弦的箭般冲出。


余光中建筑物与人影化作模糊的残影,随着虞鸦深入,耳边的呼救声不知何时减弱,直至消失。


“呼——呼——”


只剩下嘈杂的呼啸风声,穿过空荡荡的建筑,刮出刺耳的声响,如同老枭夜嚎。


虞鸦停下脚步。


城主府,到了。


高墙后,妖邪的红光涌动,四处悄然无声,掉漆朱门被红光印得分外不详,在黑夜中静静矗立,似乎在静待猎物主动走向陷阱。


万籁俱寂,风声,鸟鸣都不见踪迹。


虞鸦能感受到胸膛中,非常激烈的心跳声。


泵、泵、泵——


浑身血液都像沸腾一般,虞鸦嗅到一丝不详的气息。


她抬眼望着静谧无声的城主府大门。


许久,门前的血衣人动了。


“刺啦——”


剑尖划过地面,擦出一丝火花。


一滴血顺着剑身,抖落在大门角落。


虞鸦的背影消失在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