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红薯年糕(四)
“世人能逃脱一个‘贪’字的极少,更遑论这些时常为人在背后诟病的地主乡绅了!”长安府尹还记得林斐当时的话,“比起这些只图利的地主乡绅来,姓童的不只要利,还要名,自是更贪的。”
“林少卿你还少说了一点,他还不想出钱,只想空手套个名利双收!”彼时的长安府尹闻言没好气的顺口道了一句,“还真真是什么好处都想占了,这世间哪来的这等道理?”
“大人说的不错,姓童的乡绅远比常人更贪便在于‘什么好处都想占了’这一点之上。”林斐对长安府尹说道,“但凡入了他眼的,从他眼前走过的,就莫想留下一点半点了。”
“世人背后骂那等奸商常说其‘雁过拔毛’的,这姓童的怕是更甚一筹,‘雁过只剩毛’了,只要有办法,便能把大雁扣了!”林斐说道。
这话听的长安府尹倒吸了一口凉气,拍着林斐面前那张案几,气道:“他还当真敢只给本府留几根毛不成?”
“那还是顾虑刘家村这笔生意要继续做下去的情况了,”林斐瞥了眼气急败坏的长安府尹,凉凉的说道,“若是不消顾虑刘家村是笔长线的买卖,只想收了钱便走,且还无人能够制约他的话,怕是那几根毛都不会给大人留下的。”
这话一出,长安府尹只气的连着拍了好几下案几,而后便开始直翻白眼,连着叹了数声“好好好!”
“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尺度’二字至关重要。”林斐说道,“这般将眼前所能见到的一切,但凡可以吃的,通通都吃干抹净的举动,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可便是那吃相实在难看,引人非议,他若是不管,也不能拿他如何。”长安府尹此时已然冷静下来了,看着自己拍案几拍红的手掌,没好气的摇头道:“只要不管,又能拿他如何?”
“不能如何。”林斐说道,“就似那‘孝道’二字的大道理只能桎梏那等性情中人以及顾虑世俗成见之人一般。对于不理会的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便是你我当着他的面戳穿他的心思,他闭眼全当听不明白,以一句‘大人多虑了,小民并未想这么多’搪塞过去,对这等装傻充愣的行径,‘指责’二字并不算得什么好办法。”林斐说道。
“是啊!”长安府尹瞥了眼林斐,接话道,“所以本府说过,刘家村之事即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糊弄过去,本府只负责求仁得仁,解决刘老汉夫妇二人所求的银钱问题,也少不得要借用头顶乌纱帽的势,更遑论旁的了。”
“于大理寺而言,只要那两个新嫁娘的死不是她二人自己想不开自尽的,只要是人命官司,便能深挖。”林斐说道,“从刘家村上下人人‘装瞎’的现状以及那两个新嫁娘下葬之仓促中,我有预感,这一桩人命案,同以往那等难寻线索的人命案相比,其取人性命的直接手段当是不高明的,甚至可说是粗糙的。”
“这话都不用你这专司人命案的大理寺卿来说,明眼人一看便知。”长安府尹闻言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你现在寻个由头去将那两个新嫁娘的尸首挖出来,指不定还能找到这二人是死于‘他杀’的直接证据来。比起那等手法藏的极深的人命案,这里的人命案坏就坏在‘人’这一字上。”
林斐点头,虽说长安府衙并非是那等直接管理人命案的衙门,可这等人命案子也不是没有接触过的,是以于这等事上,长安府尹自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且因着经手的案子以及事情多了,甚至可说是颇有几分经验的。
“便是从新娘的尸首上寻出‘他杀’的证据了,这‘物证’齐了,‘人证’又要如何来寻?”长安府尹摇头道,“这刘家村上下人人皆是‘假瞎子’、‘装糊涂’,在这等地方寻个靠谱的,不会被钱收买的人证简直难于登天!”
“所以这个案子同旁的案子不同,旁的案子可从案子本身直接下手开始查,这个案子却是治案先需‘治人’。”林斐说道,“办案子少不得搜寻各式各样的线索,‘物证’是死的,不会说谎,‘人’便不一定了。既是活的,便有自己的考量。这刘家村村民身上又藏着诸多秘密,生计问题也好,那狐仙身上每年一层不知哪里来的金衣也罢,种种皆是大秘密。甚至那金衣来历若是不妥当,触碰了律法,那这些村民本身便是’犯人‘。大荣律法,那等身上涉案的’凶犯‘所言除非证据确凿,一般而言不能随意采信是有道理的。更何况事情就发生在刘家村这一亩三分地之上,这刘家村里的种种事若是全村村民皆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皆参与其中的话。那比起寻常的’凶犯‘,这些人甚至皆有可能是死去的新嫁娘这桩人命官司的直接或者间接的’嫌犯‘,如此……这些村民口中所说的事情可不定是真的了,便是真的亦是无法采纳的。”
“难怪你如此盯着刘家村这乡绅,想要想解决刘家村的病根了。”长安府尹闻言,叹了口气,说道,“不将刘家村里藏着的这些秘密尽数翻出来,将可能直接牵涉其中之人办了,将这病根刨了的话,这新嫁娘之死的案子,你大理寺根本无法开始着手彻查。”
“大人说的是。”林斐说着,看向长安府尹,说道,“这案子就在眼前,可林某却查不得,自是要先寻治这’地方病‘的大人来解决这’地方病‘了。”
“林少卿真真是好一手厉害的盘算,先时说的那般打动本官,却原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办你自己的案子。”长安府尹彼时说着,一口猛地将那茶盏中的牛乳茶尽数灌入口中,仿佛多吃他大理寺衙门几口吃食,便能讨回几分被摆了一道而丢掉的面子一般,他哼道,“你自己道那乡绅借鸡生蛋的本事高妙,如今自己想办案,不也好说歹说的将本府架在这里,劝说本府来治这刘家村的’地方病‘了?”
“比起那乡绅,林某自忖自己还是不同的。”林斐看着再次迟疑起来的长安府尹,笑着说道,“林某早知说实话会令大人再次变的’圆滑‘起来,却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是因为林某从不骗人,也不隐瞒大人,更不会如那乡绅一般打着各种各样的幌子来借大人生蛋。”
“大人觉得林某的话打动了你,不过是因为林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了大人而已。”林斐说道。
长安府尹听到这里,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道:“说实话,这刘家村之事还是不好办!”他道,“如今刘家村这事就如同去那赌场里,开口劝那些赌桌上的赌徒’莫要赌了,赌博害人害己‘,你觉得有用处么?”
“若是当真有用处的话,那些赌场东家也不会老老实实的如官府所言的那般,在赌场里写上’小赌怡情,大赌需谨慎’这些字,依官府所求办事了。”长安府尹说道,“便是他们知道这些话写在赌场里也没用,这才老实的写了,对外还能道自己是个老实按照官府所言办事的良民呢!”
“若这些话当真有用,这些赌场东家又怎肯在那墙上写下这等话?早联合起来跑到官府门前闹事,嚷嚷着官府不公,打压老实本分的商人了!”长安府尹摇头,说道,“这墙上写字的要求便是近几十年出来的,本府这几十年又在周边各地当父母官,自是最清楚这些事的。最开始下放这等要求时,除了几个刚开赌场的新手东家之外,那等越大的赌场,经营得越久的,便越是‘老实本分’,越是听话。便是那等新手赌场东家,除了最开始的一个月,后来也不来官府了,皆‘老实本分’的按规矩办事将劝谏之语写上墙了。”
“三百六十种行当,似赌场东家这等,对官府‘有求必应’,甚至连在墙上写‘自砸招牌’的话语也肯照做的,除了赌场东家之外,也只有前朝那等卖五石散的了。”长安府尹说道,“单从‘听话’二字上来看,这些赌场东家才是最‘老实本分’的。外面要再寻个如此‘老实本分’的,莫说是那等经营商铺的商人了,便是日常做活的寻常百姓,也不见得如此‘老实本分’的敢自砸招牌的。”
看上去是如此的老实本分,行为亦是如此的叫人挑不出半分破绽。可古往今来,提及‘老实本分’经营的,却从来没有赌场中人。足可见‘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句话是有些道理的。
“你先时的话能打动本府可不是因着那些所谓的道理,而是种种人情世故、综合利益考量之下打动的本府。”长安府尹坦言,“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提那等‘强人所难’的要求。如今刘家村这事,本府便觉得有些棘手。你若是还想打动本府,也莫单凭一张嘴张口便来,且指条路。”
“当然,本府也不是占你大理寺的便宜。只是你那案子想查,这刘家村的毛病便需先治。”长安府尹说道。
“这是自然,林某不占大人的便宜,大人也不占林某的便宜,你我合作办案而已。”林斐点头,说道,“既是合作,那整件事便成了一件事了,先一同治了这刘家村,再查这新嫁娘之事。”
这话听的长安府尹再次挑眉,方才有一瞬他又‘圆滑世故’了起来,说到底还是因为林斐未将事情挑明。这倒不是猜不到林斐是个不提‘强人所难’要求之人,只是往昔打交道时,遇到过的那等‘张口就来’,将最难的事,最大的麻烦推给旁人,用大道理将他架在高处,逼得他四处奔波想办法解决的人着实不少。
那等真正带着‘办法’来‘寻人办事’的,真真践行‘合作’二字来寻他的,却是极其少见的。
既打消了长安府尹的顾虑,又坚定了长安府尹这一回也要当那青天大老爷的信心,令他从‘圆滑’中再次跳脱出来,自是因为林斐给出的解法可行的缘故了。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恰似那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林斐说道,“那乡绅……”
话还未说完,便被长安府尹打断了,他斜了林斐一眼,说道:“什么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本府算是领教到了。你如今真真是三口不离一个‘吃’字,‘吃相’才走,‘豆腐’又来了。”
林斐闻言只笑了两声,也知长安府尹只是随口一句抱怨,遂继续说道:“这乡绅的弱点如此明显,早已深入骨髓了。那大雁经过直接将大雁扣了的贪念自也不止在刘家村村民的身上。刘家村村民被他克的死死的,林某便一直在想什么人能将他克的死死的。”
“或许正是林少卿你这等人。”长安府尹说道,“本府是同那乡绅打过照面且看过他那账本,查过他那底细之后,今日才同你一道去的刘家村。你却是两眼一抹黑,对那乡绅的底细一知半解的跟着本府过去的。可在那刘家村一亩三分地上待了前后还不到两个时辰,本府瞧着你这一双眼却是将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看透了。”
“大人高看林某了!”林斐闻言,说道,“不过他身上或许沾了案子,林某与大人一个是大理寺卿一个是一地府尹,一方是官,一方则有可能是‘贼’,自是算得克星;不过我想说的相克却不是指的你我!”
不是他们,那又是谁?
长安府尹蹙起了眉头,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林斐再次说了起来。
“我便说他这弱点实在是太明显了,七十六次时疫,次次不落,实在是太贪了!”林斐说道。
这话两人已不止说过一次了,可这一次,再次自林斐口中听来时,长安府尹却是心头猛地一震,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猛地抬头看向林斐。
“每回时疫,中间经手的官员或许皆有不同,就似那一团乱麻一般令人看的眼花缭乱,难以分清。”林斐说道,“可那一头一尾却是从来不会变的。”
“我若是这姓童的,要做到每一次时疫经过都能准确的吃到嘴里,不漏半块肉在外头,掐住那头尾便够了。”林斐笑着抬头,反问长安府尹,“大人,你说那时疫的头和尾又是什么?”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