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小饭堂漫漫步归

第五百二十五章 冬去春来饭

温明棠这一番比喻自是又引得众人纷纷叫好,皆叹“温师傅这话有理”!

看着眼前纷纷感慨温明棠所言有理的众人,纪采买却是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朝那厢准备切笋的温明棠点头打了声招呼之后,转身离开了公厨。

跨出公厨门槛时,却听到有人在小声询问着阿丙“你二哥那生意门道是什么?且说来听听呢!”

这话听的一只脚跨出门槛的纪采买忍不住摇头,心中叹了一声“人果然还是喜欢水的,哪怕知道水深,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往里探探,看看能不能捞出些宝物上来的”,听得阿丙在那里回道“他想问我和汤圆借钱,且一开口还是打上的抚恤银钱的主意,我自是要问清楚的。结果他不肯说。”

“他当真没说?”不再是方才那道问话的声音,显然是又有人加入了进去,问起了阿丙。

阿丙回答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说道:“当真没说!”顿了顿,似是又怕众人不信,接着说道,“若是说了,我早同大家说了。也不会捂起来独自闷声发大财什么的。毕竟我二人天天都在这公厨的一亩三分地上打转,真有什么营生的话,大家眼皮子底下的难道看不见?”

这话总算是暂且打消了众人对阿丙是不是在吃独食的疑虑,有人嘀咕着:“我仔细琢磨了,搞不好阿丙二哥这事是真的呢!毕竟有赚钱营生的话都是捂起来不让人知道的。他二哥连阿丙这做三弟的都不肯透露,说不准真的是个好门道呢!”

这话一出,立时引得公厨之内的众人纷纷应和。

双脚都踏出公厨门槛的纪采买听到这里忍不住再次叹气,回头看向那方交头接耳一边做事一边议论起来的众人。最开始嘲笑阿丙二哥嘲笑的那般大声,张口闭口间亦是人间清醒的大道理的众人此时却尽数凑在一起认真盘算起了这件事。

听着有人问自己“你二哥喜欢什么?可喜欢喝酒?这几日我等请他吃个酒,看看多灌几杯下去,能不能叫他嘴上那门漏点风声出来,届时有钱大家一起挣!”

这话听的正在切菜的阿丙颇为无奈,摊手道:“什么叫我二哥连我这做三弟的不肯透露,说不准真是个好门道?还当真以为我兄弟情深呢?有那争一块红烧豚肉的兄弟情深么?”

这“分红烧豚肉般的兄弟情深”的话自是又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有人笑道:“你一家还真是两块肉的老大,三块肉的老二以及两块肉的老幺!”

“就是这么个理!”阿丙笑着说道,“我二哥与我也不是不贪那块豚肉的嘴,不过我大哥到底是老大,顾及面子,且还要有大哥的样子,一般不争;我么,没个长性,懒得将心思尽数花费在红烧豚肉上便也随二哥去了,是以我家常是两块肉的老大,三块肉的老二与两块肉的老幺。”

这般又笑了片刻之后,众人还是舍不得丢下阿丙二哥那门道:“左右闲着也是闲着,这两日下值之后将隔壁国子监的阿乙约出来问问情况。”

阿丙二哥名字中带了个“乙”字,是以众人私下里皆称其为“阿乙”。

果然啊!听到这话的纪采买再次摇头:如此一番绕来绕去的众人还是不死心,想问问什么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这话还是有道理的,不管劝上多少句,也不管有多明白那些大道理,嗅到“利”字的风声之后,想上前一探究竟是人的本能。

纪采买站在公厨门口,看向公厨之内,自始至终没有搀和进“约阿乙”这件事中的,也只有正低头安静做菜的温明棠与一旁无奈摇头的汤圆与阿丙二人了。

三人此时正安静的切着手里的春笋与那咸肉、腊肠,一边听着身旁一众杂役嚷嚷着的“约阿乙”这件事,一边低头做着手里的活计。

虽说阿丙已说了好多句他那二哥阿乙不靠谱的话,可还是架不住众人在那里议论着。

眼见实在是劝不住,汤圆看了眼阿丙,阿丙会意的点了点头之后开口了:“虽是兄弟,可大家皆知我兄弟之间的感情就跟那七块红烧豚肉似得。我今日就将话摆在这里,我这二哥阿乙可不似是什么有担当之人,他的银钱与我的银钱亦是各管各的。且因他还打上了汤圆抚恤银钱的主意,我兄弟之间那感情便也只剩表面工夫了。”

“今后那银钱纠纷之事,他归他,我归我,大家莫要找错了人!”阿丙说道。

看着开口说出这一番话的阿丙,纪采买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回忆了一番去岁一整年真真算是学了些本事的阿丙和汤圆两个半大孩子,想起公厨里这么多人,温明棠不挑旁人,偏挑了他二人教授,或许有一开始便巧合的将两人分到她身边的原因,可经过了去岁一整年的磨合,两人能留下来,还与女孩子越走越近,自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虽不似温明棠那般看得清以及看得懂世事,很多时候都是懵懵懂懂的,可该拎得清楚时拎得清,该提前说的丑话也需提前说这些道理两个半大孩子也是懂的。

听阿丙这么一说,众人又笑了,有人说道:“你这话叫我是真的相信你没掺和也不清楚你二哥那赚钱的生意门道了,还真真是唯恐他惹出事来叫自己受牵连。”

对这样的调侃,阿丙也不在意,挥手道:“便是这般!我就是个老老实实做菜的厨子,也没有那大本事替他擦屁股,自是要将话说清楚的。”

话既说到这里了,众人也纷纷道“好好好,不干你的事”,说着又忍不住取笑他道:“你二哥那话其实也没说错,你小子日常瞧着机灵,胆子却是小呢!”

“确实胆小!”阿丙点头,对着众人的调侃,笑着应道,“我在家里本就是老幺,怕担责的很。平生也只胆大过这一回了!”说着又看了眼一旁的汤圆。

正低头做事的汤圆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

众人见了再次跟着取笑了起来,什么“你小子还是个情种”之流的取笑声不绝于耳。

被取笑的汤圆与阿丙却也不羞恼,一边做事,一边时不时的给出两声回应。

只是这回应却也只回应“情种”的取笑声,阿丙那二哥阿乙的赚钱门道的问题却是一句不回。

这般一番应对看的纪采买心中实在诧异:回想起去岁温明棠才来时,自己为应付这看起来绣花枕头似的厨娘,从一众杂役中随手挑中了阿丙与汤圆两人时的情形,当时只是多年阅历使然,知晓当时情形之下,没有好处便肯主动跑腿的,定是个勤快的。

没想到一年下来,当时只是懵懵懂懂的半大孩子,比起旁的杂役来更勤快些的两人,竟是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滑不溜手的应对世事了。

这些变化……甚至两人自己或许也都还不曾察觉到。

这满公厨忙活的杂役就似是那未经打磨过的顽石,去岁的阿丙与汤圆亦是如此,去岁一整年下来,多数顽石也不过只是虚长了一岁光阴而已,可他二人长的却不只是那一岁的年纪,还学会了克制自己不掺合进这种“利”字当前,自己却把握不住的考验了;亦会学着圆滑的以自己开涮,应对世事了。

比起读了一年书之后学识的长进来,有些时候,这等见识阅历的长进才更为不易!纪采买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年轻时吃过的那些暗亏,没有领路人,从顽石长到似阿丙、汤圆这般,两个半大孩子这一番成长走了一年的光景,他却是走了好些个一年才学会了这些事。

两个孩子机灵、勤快,仅凭着一腔赤子之心,却是轻易的跨过了这道见识阅历的鸿沟而不自知……纪采买深吸了一口气,摇头,没有说话。

那日林少卿、虞祭酒他们的那一席话,他也自温明棠口中听说了。当时听罢只觉心中震撼不已,却又发出了如虞祭酒一般的感慨“懵懂稚子得遇不世传的教导”究竟能不能看得懂那一番教导的份量。

今日看了一番这两人的反应,纪采买却是突地摇头,笑了:看这样子,这两个孩子即便如今不懂,往后余生也总有一日会懂这些事的。

林少卿、虞祭酒他们曾说那奸夫做不来那些个给芝麻、瓜子、花生的事,因为不会克制。“克制”二字说来容易做来难啊,尤其阿丙、汤圆两个只是寻常出身,不曾似那些大族教养下的公子小姐一般自幼便能见识到寻常人所见识不到之物,那些人对于寻常的诱惑,“克制”起来自是更为容易的。

就似眼前阿乙那“发财”的门道,于那等大族小姐、公子而言或许甚至都懒得理会,因为不缺金银物什,这所谓的“发财”二字于他们而言甚至根本不需要“克制”便能轻易挥手推到一边,可于寻常杂役而言,哪怕知晓这“门道”难以把握住,可终究是抵不住心里那想过好日子的诱惑的,所以才会这般百般试探,明知水深,却也想着试一试了。

温明棠能抵住这样的诱惑,纪采买不觉得奇怪。毕竟是温玄策之女!唔,虽说温家已经没了,可到底是开过眼界的,再者这女孩子身上也让他看到了几分“天赋使然”,做出什么事都不让他觉得奇怪,可没成想阿丙和汤圆这两个孩子竟也是如此轻易的抵挡住了诱惑,这才是最让他觉得诧异的地方,

那厢切完笋下来的温明棠等人已热出一身汗了。

比起众人热衷于那阿乙的发财门道,三人仿若自顾自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一般。

“温师傅前两日就说在厨房里做活觉得热的时候便是春日真正临近了。”汤圆撸起袖子说道,“我眼下便觉得快能换上春衫了。”

阿丙在一旁跟着点头,看了眼台面上切好的笋、咸肉这等事物,问温明棠:“温师傅,今日这笋同腊肉给的不多,要做个什么菜?”

“不做菜了,那几种时令菜都做过一回了,”温明棠想了想,说道,“做过的菜反复做便没意思了,食材不变,能换花样还是换个花样吧!所以今日便老饭新做,做个‘冬去春来’的焖饭吧!”

这话听的汤圆和阿丙皆笑了起来,汤圆捂嘴笑道:“那今日虞祭酒定是又会来公厨吃饭的,得算上虞祭酒那一份了!”

隔壁国子监那位祭酒大人最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一年到头的,食材翻来覆去就那几种,我嘴挑得很,一直想寻些最擅‘老饭新做’的新意吃法了,你大理寺公厨里的吃法便最是对我胃口了。”

被汤圆提到的虞祭酒也打了个喷嚏,看了眼头顶的日头:唔,还有半个时辰便到食午食的时候了,一会儿再去隔壁大理寺看看今日那笋同咸肉又被那丫头做出什么新的花样来了。

思绪跑了一瞬,却又立时被他收拢了起来,重新看向台下一众认真听课的学生们,开口说起了这些出身富贵之族的学生们嫌少遇到的一个问题。

“‘见识’二字的长进比起课本上学到的知识尤为特殊,素日里察觉不到,待真正遇到了那等‘天予弗取’之机遇时,才会发现这二字的作用,委实是‘于无声处响惊雷’的。”虞祭酒说道。

看着台下不少学生听到他这话之后皆低头偷偷打起了哈欠,虞祭酒并不意外。

于这些出身不凡的学生们而言,是从不会觉得这‘见识’二字于他们而言是大问题的。

却不知,不论是出身不凡的学生,还是寻常出身的子弟如子清、子正这等,待真正跨过了那道‘见识’的鸿沟,若是彼时他们仍在仕途为官,那披上那身红袍便只是时间问题了。

于寻常出身的子弟而言,考验他们能否鲤鱼化龙的是‘克制’二字,似那原配、奸夫之事中,那奸夫显然并未做到这一点。哪怕他如此豁得出去,说下跪就下跪的,可六品的官阶估摸着也将是他此生之极限了;而于台下名门望族出身的学生们而言,考验他们的却从来不是‘克制’二字了,就似那原配官宦一族出身,虽‘克制’二字于他们而言不是问题,却始终不曾‘入世’,深切体悟过世间事,似那家养的娇花一般,纵使其出身起点远超长安府衙那位,却也始终无法与长安府衙那位比肩。

所以管他是什么出身,寻常百姓出身也好,还是名门望族出身也罢,待到披上那一身红袍之时,便是殊途同归,能坐在一张案几两旁,相对谈事,彼此引为知己之时了。

“说‘见识’二字,便要重提楚汉相争,再说那位高祖刘邦了。”虞祭酒缓缓开口说道,“比起楚汉相争中涉及的项羽、魏豹等人皆是昔日六国贵族出身,这位刘邦‘泗水亭长’的小吏出身真真算得上是‘寻常百姓’了。不曾受过如许名师教导与熏陶,不曾见过那些大世面,与他一样的还有那大泽乡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等人,这两方比起六国权贵来,同样算是‘寻常百姓’,一方败了,另一方却开启了大汉盛世,可知这两方差距在哪里?”虞祭酒问道。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