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食记明月似归来

43. 醉仙楼

在上元村的日子很快便过去,陆琼二人也不得不动身返回汴京。


临走前陆琼还仔细打量一遍院子、屋内以及灶房,原先的柴依旧没干透,犹豫过后,还是决定放回柴堆里,说不准下次回来便能点着了。


“阿姐,车夫已经来了,还有虞娘、离姐儿,都在等着……”


院外传来陆萱清脆的声音,陆琼应了一声好,才轻轻把门关上。


意外的是,樵夫周也来送行。


陆琼想起之前的话,不好意思道:“周叔,忘了给你带吃的的……下回一定记得给你带。”


说到后面,她都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樵夫周见她像只鹌鹑一样,不敢抬头看他一眼,觉得好笑,不过面上看不出表情,风吹起他发丝,遮挡了半边脸:“你还是先照顾好陆萱,别叫她在汴京里半夜跑出来,听说城里有宵禁,会抓人。”


“这两年早没宵禁了,”听这话陆琼忽地笑起来,打破沉寂的氛围,“周叔也得跟人多聊天,不然连城里变了点都不知。”


樵夫周也不说话,唯有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犀利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陆琼被看得发毛,懊悔自己竟然敢去惹毛他,轻咳一声,转移众人的注意力,朝着虞娘道:“若有事,可以找找周叔帮忙,再不行,还能叫别人进城里给我稍个信。”


“离姐儿也是……”


短暂相处了几日,便要面临分别时,心里也会格外低落。离开前,陆萱还附在离姐儿身上说了几句话,直到车夫催促才肯向众人挥手。


路边的谷子都被收净,原先是金黄一片,如今变得空荡荡,徒留村民赤脚在地里翻土,等待新一轮的播种。


伴着风,二人也渐渐来到熟悉的城门。


街上百姓也换上稍厚的衣裳,也有人只是在外头多套了一件长衫,不求华丽,只求暖和些。


一下换了新环境,陆萱还不适应,刚下地便愣在原地,直到闻见街上胡饼的香味,才发觉早已饥肠辘辘。


扯了扯陆琼的衣袖,有些期待:“阿姐,我想吃些东西。”


在汴京小半年,她们一般都是在家或是陆记解决吃食,很少在外头吃,如今也是起了新鲜感,想起到酒楼吃。


因着今儿要赶路,陆琼整夜辗转,偏偏就是睡不着,如今也正是累了,需要找地方歇脚。


“那去醉仙楼看看,正好离这近。”


醉仙楼,其装潢如其名,外边琼楼玉宇,内也大有乾坤,还为不同酒附上新名,例如将桂花酿称为“广寒玉液”,还有别的“清若空”、“十洲春色”、“流香”,诸如此类。


二人刚踏入酒楼,便听见四处传来杯酒碰撞声、谈话声。


“客官,当心脚下!”酒楼里小厮左手托着一个盘子,右手提着酒壶,还能分神招待新进来的客人。


大堂中央起了台子,帷幕连到酒楼最顶端,听闻这处皆是些瓦舍常见的技艺,如今台上还请人演曲子。


这钱花得值。


一楼座无虚席,她们便被人带到二楼,点了醉仙楼的招牌菜,还有两份熟水。陆琼在研究四周环境,二楼的席位与旁边用了屏风遮挡,却也不影响观赏大堂的表演。


小厮上新茶,倒满两个茶杯:“客官慢些享用!”


赶了一会儿路,两人都有些渴,也不管新茶多烫,吹两下便试探地饮了几口。


“阿姐!你看那人是不是杜哉!”陆萱忽地扯了几下陆琼的衣摆,激动地指着下边看。


杜哉?


陆琼疑惑,循着方向望去,那人有些眼熟……好像真是杜哉?身旁说话的是方才的小厮,不过看两人谈话的姿态,不像是在招徕客人。


杜哉又是为何会从醉仙楼出去?


难不成除了在她这做“推广”,还在别出开展了新业务?


没了看头,陆萱便撑着下巴,呆呆望着楼下:“说不准,毕竟他近来还在给人讲故事。”


陆琼倒起了兴致:“这你是从哪儿得知的?”


“盼儿说的,”陆萱无聊地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好似今年三月起,杜哉就在汴京到处跟人讲故事,这一带小的都知道他。”


陆琼点点头,若有所思,杜哉确实一直在挣钱,倒也不知一个小孩,要这般多钱做什么。


很快她也没空去想,别的小厮已经把菜给上了。


第一道是茴香汤,再就是荤菜川芎蒸子鸡,还有香橼饮、杏仁豆腐。


茴香汤加了豆腐、肉、鸡蛋,味道清爽,也不失鲜甜,在秋天品尝倒也有不同的滋味。


陆萱爱吃肉,先尝了蒸子鸡,一股草药味便涌上来,立即皱着一张脸:“好浓的草药味……”


“川芎味道不算重了,你是没尝过花旗参鸡汤,那才叫一个冲。”陆琼也尝了块加了川芎的蒸子鸡,吃尽兴了还眯起眼来。


这川芎蒸子鸡是碰不得了。


陆萱叹气,幸好后来还添了道杏仁豆腐,至少能不挨饿。


醉仙楼的点心也不错,陆琼打包了几份带走,待会还要去金娘家把雪儿接回来,毕竟也总不能每回都带陆记的吃食,感觉有些寒碜。


金娘在院里歇息,她前些日生意好了些,学人找裴玉打了把躺椅,没事就躺在院子里,霜姐儿便在一旁跟雪儿玩。


霜姐儿坐在地上,摸着雪儿的背,抬头看向金娘,不解:“娘,你说雪儿的毛为何这么滑,比别的小狗都好摸。”


“这是琼姐儿她们养得好,没人养的野狗身上都没肉……”


霜姐儿才六岁,但她已经知道野狗的意思,没有爹,也没有娘,更没有屋子住,还会被人欺负。


也有人有爹娘,可还是会被打。


雪儿忽地凑到她怀里,叫一声:“旺……”


霜姐儿便很快忘记那些事,把雪儿叫进屋,打算给他喂点吃的。


“金娘!”


金娘睡意朦胧,好似听到了有人在唤她,倏地睁眼,已是黄昏了,身上还盖了件衣裳。


回过头去,便见霜姐儿蹲在门槛前,朝她笑。


等陆琼进来,二人才开始寒暄,聊起家常,譬如近来天气转冷,多添些衣物,还有新带来的点心……


金娘对吃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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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心,笑得也更加欢了,还聊起裴家来:“听说裴家小郎君近来在四处收徒,中秋那几日可是接了不少单子,如今热手得很。”


裴玉也才十八,身上便是有一股狠劲,像野草一样不断生长,一有机会便拼命往上攀,有如今这番成就也是应当的。


陆琼也附和几句。


随后还聊起裴玉的爹,说是中秋那日回来了,不过又吵起来了,说是还带回了一个人,惹得杨三娘把整个家搅得天翻地覆。


裴玉这几日为了寻清静,在外头租了间房,还把杨三娘的女儿裴丫带走了。


陆琼没想到他这人想得挺周到,只评价一句:“还算好心。”


金娘也点头:“好在裴玉愿意把丫丫带走,不然整日见爹娘吵,长大了可怎么好。”


……


夜里的汴京依旧灯火阑珊,趁着月圆,这几日游画舫的人只多不少,州桥上更是人挤人,若不是有街道司的巡吏在管控,怕是要出不少乱子。


陆记这几日的生意一般,许是少了掌柜的缘故,也可能是中秋后众人对月饼的热情退去。


还是杨姐儿在打理,雇了两个帮工,一个招徕客人,一个替她打下手,备菜、蒸点心、看火,最为重要的和面杨姐儿还是亲力亲为。


方才帮厨的小娘子没洗净手便碰了碗,被杨姐儿看到了,便训斥一番:“灶台的一切都需工整、干净,不得有任何污秽……”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杨姐儿本有些气,可这笑声好熟悉?转过身去,果真是小娘子回来了,语气激动:“小娘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这几日我是睡不好也吃不好,打理店铺可太难了。”


见她情绪转变如此之快,陆琼笑出眼泪:“可方才我还以为是谁在店里训人呢?原来是杨掌柜,可真是有本事!一点也看不出难的样子。”


杨掌柜……不,是杨姐儿也腼腆起来:“这也是按照小娘子嘱咐的来,不算什么。”


陆萱见她这般扭捏,也在一旁偷笑:“阿姐,你就莫打趣杨姐儿了,就快要抬不起头了。”


等店里一忙起来,这事才算过去。


穿过州桥,贺玄清一路负着手,连连叹气。方才与友人在汴河说起前几日的秋闱,委实是有些惆怅,本还有自信,可聊完后,总觉得有些地方发挥失常了。


走进陆记,便看到眼熟的小娘子,才算是有了几分高兴。


陆琼也认出他,是她在龙津桥摆摊的头一位客人,后来也跟着到陆记,可不知为何,这几月却很少见他。


听她这般问,贺玄清也笑:“陆掌柜有所不知,这月初九到十五正是秋闱的时间,前段时日便也是被耽误了。”


陆琼懂,这是闭关去了。


不过,谢洵好像也要参加今年秋闱来着,为何他就这么闲,三天两头便能来一回,总不能是真的喜欢吃吧?


贺玄清还在不停解释:“……下月初,考试结果便能出来,近来也是忧虑不断,先是恐发挥不当,再是怕辜负家中长辈的期望……”


原来不论是古人,还是后世的学生,都会焦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