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小饭堂漫漫步归

第五百一十八章 红薯年糕(六)

“当然,这件事虽于政敌有利,却也不是人家政敌一方的事。”长安府尹顿了顿,又道,“虽是不消自己直接出面对上那政敌了,可本府若是那原配家中做主的,事情既做了,便干脆做到底。不会再顾忌这点没甚大用的脸面了。”

“左右疼妹子,疼女儿这等借口都是现成的,随便用。‘狎妓’的错处触犯了明文规定的律法,这奸夫起家之初借的又是我家权势!借了我家的权势,还想一脚踢开我家?且那奸夫又同外室生了子女!被黄家闺女插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抓了个现行之前,已关起门来说要将那外室子女记入族谱了,”长安府尹一边摇头一边说道,“狎妓的律法加上那得势之后抛弃糟糠之妻的德行问题这两样若是还不能将那奸夫的乌纱帽摘了的话,那便再加上些旁的好了!”

长安府尹手中喝空的牛乳茶杯转的飞快,手指敲着案几说了起来:“这奸夫虽仕途升得快,可这升得快靠的却并非全是实打实的政绩,我一瞧那政绩便虚的很,想来没少‘花钱’打点,如此……手头又能攒下多少银钱?”他道,“可我听闻那外室解语花叫他养的不错,头上有几样珠钗还同原配撞了个一模一样!如此……事情更好办了!”

“狎妓的律法加上抛弃糟糠之妻的德行问题还不够的话,看那一模一样的珠钗,便再加上个盗取原配嫁妆的问题!我大荣对女子嫁妆保护的很,若非如此,那陆夫人的铺子也不会经由一甲子还能拿回来了;若是这三样还不够摘了他那乌纱帽的话,便再自那奸夫的银钱问题入手。我一看他那虚的很的政绩便知没少花钱,这等花钱打点之事能不能算得贿赂?其中又牵涉了多少提拔过那奸夫的官员?”长安府尹冷哼,“其实那狎妓的律法加抛弃糟糠之妻的德行问题这两样错的不能再错之处若是都不能将那奸夫扳倒的话,本府都要好奇那政敌是怎么坐到那位子上的了,事情真正办起来时其实根本不用再加上后面的这些事的。”

“不过那政敌手腕若是实在太差的话,便将钱的事情继续闹大!那提拔过奸夫的官员们嗅到‘贿赂’、‘牵连’的风声,自会主动解决这个曾经被自己提拔过,如今闹出事来,有可能会牵连到自己的手下的。这等花钱打点的关系双方维系也只看一个‘利’字了,可以是钱财,可以是权势,亦可以是旁的什么‘利’。一旦‘利’字受损……诺,看兴康郡王府出事时,罗山愁的到处想办法,最盼着兴康郡王府一行人早些人头落地的就是他了。这些因‘利’字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定是最迫切想要让他闭嘴的那个。”

“若是政敌手腕太差的话,那还有这些提拔过他升迁的官员!便是这些官员之中也有酒囊饭袋,似个傻子一般什么都不动,原地站着等着受牵连;那总有一两个有些手腕的吧!便是这些官员都是酒囊饭袋,那便继续闹,一层一层往上闹,闹到牵连到朝堂之上的那些‘人中龙凤’们,自会出手解决这件事的。”长安府尹说到这里,却是又自顾自的摇头笑了,他道,“但这种事不会发生,通常狎妓同抛弃糟糠两张牌就足够扳倒那奸夫了。”

“当然不会发生!”林斐点头,看向长安府尹,拿起手中的牛乳茶盏同他手里的空茶杯碰了碰,行了个‘酒礼’之后,说道,“若我大荣官员当真有如此多的酒囊饭袋的话,如今的大荣早闹出民变来了,不会是一幅民生和乐之景。所以,只消那两张牌便足够了!”他举杯,说道,“不过大人这一番解法确实是无懈可击,定是能彻底摘了那位的乌纱的!”

“乌纱帽一摘,这事就好办了。没有乌纱帽,养不起那外室,那外室自会跑的。”林斐说道,“既是‘瘦马’,伺候的是‘大人’,可不是摘了乌纱帽,还要靠原配接济的庶人。更何况,这些瘦马所谓的’吃苦‘都吃在那练的琴、唱的曲、跳的舞上了,那操持家务,洗衣做饭这等’吃苦‘事她们是不会做的。更遑论便是那外室不跑,也只能上门来投靠这奸夫了。届时奸夫、外室以及外室子女都靠原配一家过后,自是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长安府尹点头,掀了掀眼皮,品着手中加了酒酿的牛乳茶,又道:“届时便看那原配了,可以将这几个人养在家里拿捏,不过这还要多养几张吃饭的嘴,更遑论离得近了,这几人若是觊觎原配家财,下毒谋害怎么办?将个同自己有过节的人养在身边,真真是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了。左右都如此了,其实不如和离了,既不用养那几张吃饭的嘴了,也乐的逍遥自在。之后是独自带着孩子过活,还是再寻个人过日子都成,便看她自己了!”

林斐点头,看向说话的长安府尹,又问:“大人先时曾说过管心这件事放到后头来,若是那原配要求实在太高,还想要回那奸夫的心呢?”

“这个么……论理也是有办法的。”长安府尹闻言便笑了,他对林斐挤了挤眼,道,“你知晓的,那童大善人就牢牢抓住了刘家村全村男女老少的心,几十年了,不曾失过手;若是他那儿媳妇位子不出事的话,那于他那亲家而言,这颗心就永远在童大善人身上。不管多大的官,便是陛下亲临,想要将那颗心拉开都没用!谁来都不好使!。”

这话一出,林斐便笑了,他点头对长安府尹道:“我猜也是用这个办法,只是此法做来委实太损阴德了!”

“且于寻常人而言,便是手把手的教,也不定能教会,便是教会了多数人还是过不了良心那关的。”长安府尹将手里喝完的牛乳茶杯放回案几之上,轻哂了一声,又道,“若是真的做了,且还成了,那足可见这人似那童大善人一般是个虚伪之人,那本府便要盯着看看那做成之人身上有没有沾官司,好拿其错处再来做笔政绩了!”

一席话听的林斐再次笑了,他道:“若当真做了,那这人便从苦主变成‘嫌犯’了,官若是‘狸奴’,那‘犯人’便是‘耗子’,狸奴捕耗子,天经地义,还是大人高明!”

“既要抓贼,自是要比贼更聪明,更有手腕了。”长安府尹摇头叹了一声,唏嘘道,“难怪要读圣贤书,要科考了,办事光凭一腔热血可不成!”

嘀咕了两声之后,他复又看向林斐:“本府这一番应对,你看这奸夫可有应对之法?”

这话才出,便见林斐摇头,斩钉截铁的道了句:“没有。”

这般干脆?长安府尹闻言却是颇为意外,下意识的挑了下眉:”你一点应对之法都没有?不见得吧!”

听着长安府尹诧异问出口的话语,林斐便知他的意思了,他掀起眼皮,看向长安府尹:“大人想要听到的应对之法可是处在那奸夫的立场之上,解决原配家里之事的一番应对之措?”

“譬如那解语花要养,却也不逼急了原配家里,同原配家里日常走动,依旧将关系维护的面上一片和谐?”林斐说道,“那这所谓的应对之法也是有的。”

“漂亮话会时不时的带些给原配家里,原配家中当下所求的提携子弟的要求今日口头应下,却能拖,这一拖便拖个两三年的,两三年后却也不是一下子便满足了原配家中的提携要求,而是先给个不痛不痒的闲职,给原配家中透个’我确实是在为你家办事,只是事情不好办‘的口风,好堵一堵那好面子的原配家中人的嘴。”林斐眼角余光瞥到对面一口一口喝着掺了’酒意‘的牛乳茶不吭声的长安府尹,开口细致的解释了起来,“就似那原配家中本要求的是一张完整的大饼,且是希望一两个月之内就能吃到口的完整大饼……”

“我先以漂亮话,诸如夸赞原配家中子弟年轻有为,往后定有一番作为的吹捧之语搪塞过去,光这些漂亮话大抵能搪塞个六七个月的样子,毕竟空口夸赞的话一开始听了还能叫人不好意思,听了大半年,便也叫人没多大感觉了,还是那吃到嘴里的大饼要紧;这时候,那空口的漂亮话便要改了……”

“将一开始的空口漂亮话改为漂亮话加上正在办事,但事情不大顺利的推脱之语。”林斐说着,看了眼面前喝光了杯中牛乳茶的长安府尹,又为他倒了一杯递过去,继续说了起来,“’你族中子弟年轻有为,一看便是良才!事情我在办了,但关系好的那位同僚外放出京了‘这一句便又能拖上个半年;半年之后,又改为’你族中子弟是良才!外放的同僚虽回京了,但还有旁人在争这个位置,我与同僚正在同人周旋‘,这一句又能拖个半年;再半年之后便是’你族中子弟是良才!我与同僚好不容易解决了先时争抢位置的那个人,可又来了个人也想争那位置,我与同僚又同那人开始周旋了‘,如此又是半年;再过半年之后,还是’你是良才!‘,后头再加上的话不是同僚外放出京了,便是又来人抢那位置了,我又要继续周旋了……”

“如此下去,半年又半年,那原配家中原本期望一两个月之内就能吃到的完整大饼可以一直拖下去了。”长安府尹接了林斐未说完的话茬,瞥了眼面前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一番话来的林斐,说道,“我便说若碰上的是你,姓童的那事怕是一开始便不会成了!你这一番吊萝卜的本事可不比那姓童的差!”

“他还是吃相太难看了,让人寻到破绽了。”林斐摇头说道,“他知道那萝卜吊着要适时的让村民舔两口,知晓具体要如何吊萝卜的办法。可因实在是太贪了,诺,从那七十六场时疫,一场也不肯放过便可看得出来。他一点银钱也不想出,只口头许诺,或者拿旁人的钱办自己的事,虽然刘家村的事我等还未开始查,可事情既会闹出来,便证明这萝卜让他吊没了!”

长安府尹听到这里,不由蹙起了眉头,虽说林斐此前指出了刘家村那狐仙金衣的问题,也让他察觉到了不妥。可林斐一开始便能斩钉截铁的直言姓童的萝卜出了问题,还是他至此未想明白的地方。

也不知面前这位少年神童究竟是如何一眼看出刘家村这根萝卜没了的。

或许是看穿了他心中的疑惑之处,林斐继续说道:“那半年复半年的一直拖也不是事,一句’狼来了‘能骗两回,第三回就不管用了……”

话还未说完,便听长安府尹“呵”笑了一声,道:“好一个’骗‘字!”

“本就是如此!”林斐笑了笑,摇头道,“不过那’狼来了‘于那被骗的猎人们而言只是顺手帮忙的’情分‘之事,不痛不痒,自是第三次就不搭理了。可那提携子弟之事于被骗的等候提携的子弟而言却是至关重要的大事,自是能反复骗上很多次。哪怕几次之后察觉到了’搪塞‘,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不敢点破,继续求他办事。”

“这等越是至关重要的大事,如提携前程,或者更重要的等着他那一口饭食,吃不到就会饿死的危及自身性命的大事,越是能反复用上好多次。哪怕知晓他在骗自己,也只能继续装作不知情,继续请他’帮忙‘。这’帮忙‘的底线,于被骗的而言,也从一开始的站着’请‘他帮忙到后来的跪着’求‘他帮忙,可以说这理由是能反复用下去的。”林斐说道。

对面的长安府尹听到这里,“哼”了一声,道:“所以,奸夫若是有你这手腕,也还是有办法将解语花同原配两方都握在手里的了。”

“这法子虽说可以用,但一则实在搪塞的太过,不体面,二则,原配家中人虽不大擅这个,但反复一张嘴的空口许诺,指不定哪天被他逼急了便不受这窝囊气了。”林斐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长安府尹,道,“那姓童的就似我方才所言的这般,只一张嘴来回反复许诺,就是不肯露出一点半点的银钱来。似这般只凭一张嘴空口许诺的,便是被骗的再如何的等他那一口救命饭食,日子久了,其实任他再如何的舌烂如莲花,也只表面工夫了。就似那刘老汉夫妇一般,看他面上做派好似对姓童的深信不疑,实则信的只是一个’利‘字。面上还这般敬着姓童的,只是被银钱之事逼着不得不如此而已。”

“所以,姓童的其实是在用’攒不下银钱‘这件事逼的刘家村村民持续做着表面工夫而已,”林斐看向长安府尹,说道,“这玩弄人性的枷锁其实只禁锢住了人,并没有真正锁住人的心,被锁之人只是在表演着自己被锁住了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