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6 章 番外一·以前发过,慎买
【1】
“今日琴音盛会,来的都是东都世家名流,你跟在小姐身后,切不可有半点逾矩,若是丢了小姐脸面,我家夫人必连同你父母一并问罪,你可知晓?”
马车晃晃悠悠,坐在洛婉清对面的侍女将今日需要注意之事再说了一次,又不忘再次警告。
洛婉清低头应是,心中又不安几分,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车帘之外,忐忑之情愈现。
对面侍女见状,想了想,心有不忍,又道:“不过你是夫人请来的客人,年纪尚小,倒也不过太过紧张。”
洛婉清知道这是对方宽慰,低低出声:“多谢雀姑娘提点。”
侍女得话,点了点头,没在多说。
洛婉清摸了一下袖中银针,轻轻呼吸,让自己放松一些。
东都的琴音盛会,那是每一个东都人都向往过的风雅聚会,可惜绝大多数寒门子弟,终其一生,都只能听之向之,不得见之。
她只是崔氏门下一位客卿之女,按着身份是绝对进不了这种地方,只是托了刚好崔氏家主崔清平幺女崔星灿的面子。
崔星灿自幼身患哮喘之疾,常年需要医者侍奉在侧,她母亲又不愿太多人知晓此事,一贯鲜少出门。此番琴音盛会,崔星灿到了年纪,想要参会,平日侍奉她的医者是一位出了名的年长女医,随她出席有些引人注目,于是便开始寻找一些与崔星灿年纪相近的女医。
这要求太过苛刻,学医者女子本来就少,要年纪小,还要医术精湛,寻来寻去,便找到了洛婉清身上。
她祖父原为太医院正,母亲自己在东都开着医馆,她自幼学医,虽然年不过十五,已经随着母亲坐诊医馆,颇有些名声,崔星灿平日身边名医无数,调养得当,倒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应急救治,尚在她能力范围之内。于是崔家大夫人便同她父母商议,让她以朋友之名,跟着崔星灿一起去了琴音盛会。
主母有求,这自然是不能拂逆的。
虽然姚泽兰不甚放心,却还是再三叮嘱,让洛婉清跟了过去。
洛婉清虽然跟着姚泽兰在医馆坐诊过一段时间,但也是第一次见这样身份高贵的人物,不免有些忐忑不安,跟着侍女坐在客人的马车里,摇摇晃晃一路,终于到了琴音盛会聚会的地方。
此番聚会是在王氏别院,等马车停下,侍女便先下车,搬了车凳过来,扶着洛婉清下了马车。
洛婉清落车之后,才第一次瞧见这位需要关照的小姐崔星灿,她生得纤弱,明明比她大一岁,却看上去同她差不多高,面上画了淡妆,却仍旧显得有些羸弱,见到洛婉清,她倒是十分客气,温和道:“洛小姐。”
“见过崔三小姐。”洛婉清朝着崔星灿行礼。
崔星灿点头,领着洛婉清一起往庭院里走,一面往里,一面同洛婉清交谈,低声道:“此番是我一定要过来,倒让洛小姐费心了。”
没想到崔星灿如此谦和,洛婉清倒有些意外,心上放松不少,低低答道:“小姐金枝玉叶,本当就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小女在,必会尽心尽力,小姐大可放心。”
听到这话,崔星灿弯了眉眼,眼神中却有些伤怀,只道:“有洛小姐这话,在下放心多了。”
说着,两人同侍女一起到了别院门前,侍女上前交了拜帖,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入王氏别院。
别院之中已是人来人往,崔星灿出身崔氏,又是崔清平之女,身份不凡,王家侍从引着崔星灿往里间走,一面走一面同崔星灿介绍
着庭院别景。
洛婉清头一次见到这样豪华的府邸, 走了许久没见个头,一面有些震惊,一面有些不由得暗暗端详。
走了一路,洛婉清不断听着有人零散说着“谢七郎”“谢恒”之类的称呼,她有些好奇,却又不敢多加探究,只能跟着往里,等了一会儿,侍从引着崔星灿进了一间客房入座,稍微说了一下今日宴席流程后,便关门离开。
等房间里只剩下洛婉清和崔星灿及其侍女,崔星灿才笑着道:“方才你可听见谢七郎的名字了?”
洛婉清闻言,没想到崔星灿会说这个,诧异抬头,崔星灿便知道她是听到了。
她眼中露出几分压不住的骄傲,只道:“这是我表兄,今日我就是专程过来瞧他的。”
洛婉清有些不解眨眼,崔星灿想了想,抬手遣退侍女,随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谁?”
洛婉清没有遮掩摇头,只道:“不知道。”
“那你知道谢家吗?”
崔星灿继续问,洛婉清一顿,迟疑着道:“兰陵谢氏?”
崔谢王郑,这是大夏最显赫的四大家族,几百年来朝堂更迭,君主都换了几波,这四家却始终稳稳当当,哪怕她不太管朝堂之事,却也听过。
见洛婉清知道,崔星灿有些高兴,忙道:“对,就是兰陵谢氏。我表兄是他家第七子,名叫谢恒。他特别厉害,小时候别人都不敢带我出去玩儿,只有他敢带我出去。他会飞,拉着我一下就跳出去了。”
洛婉清听到“会飞”两个字,一时有些发懵:“会飞?”
崔星灿点头,亮起眼来:“对啊,他会功夫。”
“哦,”洛婉清反应过来,眼中也露出几分艳羡,“他会功夫呀。”
崔星灿明显是极为崇拜这位表兄,絮絮叨叨同洛婉清说起自己他的生平。
他出身高贵,乃崔谢两家嫡子,自幼出入宫廷,因生得漂亮,才思敏捷,格外受皇帝喜爱,对外都称是自己半个儿子。
八岁入道宗,上山修道,这一去就鲜少回来,他唯一回来过两次,也是崔星灿得以出门的两次。
“我娘总是担心我的身体,从来不让我出去,”崔星灿眼里带了些难过,但很快又高兴起来,“大家都怕我娘,只有表兄不怕,他夜里带我翻墙,带我去街上吃糖葫芦,人可好了。”
听崔星灿的话,洛婉清脑海中有了这人大概的模样,大约是有些顽劣的。
想了想,她忍不住道:“那你喜欢你表兄吗?”
这话让崔星灿一愣,随后赶忙摇头解释:“不不不,兄长就是兄长,我……”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有喜欢的人的。”
没想到崔星灿这么直接,洛婉清一愣,慌忙道:“对不住,我不知道……”
“没事没事,”崔星灿摆手,“你也不该知道。”
这话让洛婉清顿住,崔星灿和她呆呆对视,片刻后,两个女孩子都忍不住笑起来。
“你……”洛婉清小心翼翼,“你喜欢的是谁啊?”
“我告诉你,你别告诉其他人,”崔星灿小声道,“我喜欢谢家一个旁支,叫谢毓书。”
说起喜欢的人,崔星灿滔滔不绝。
她说那是谢家的旁支,她年少时,谢毓书经常带她和一干亲族子弟玩耍。
那年她冬日落水,就是谢毓书将她救了起来。从此她患上哮喘,再也不能出门……
她和谢毓书
的交往很短,但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两人年纪相仿,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熟络起来。
崔星灿朋友少,初得洛婉清这样的同龄人,不免兴致极高,很快便将她当作了朋友。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没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侍女的呼唤声,轻声道:“小姐,琴音盛会要开始了。”
崔星灿闻言,便拉着洛婉清起身,同洛婉清道:“你随我一同去吧。”
这本也是洛婉清今日职责,她跟着崔星灿一起出去,绕过长廊,步入庭院。
老远,洛婉清便听人群哄笑声,有人大声询问:“谢七,你今日奏什么曲子?”
“曲随心境,”高台上公子,漫不经心拂过琴弦,“我就奏一曲……”
“快看!那是我表兄!”
崔星灿的声音同时响起来,洛婉清下意识抬头。
也就是那刹那,公子闻声回头。
那人山人海中,一张清冷中压了几分少年傲气的面容骤然闯入她的眼眸。
两人视线一对,皆是一顿。
琴音错声,少年故作镇定收起目光,淡定道:“《美人吟》。”
【2】
那是洛婉清第一次见到谢恒。
她从未见过这么惊艳的人,以至于第一刻,连呼吸都忘记。
等一曲弹完,少年抱琴而下,崔星灿拉扯着她的袖子开口询问:“我表兄是不是很厉害?”时,洛婉清才骤然回神,红着脸道:“厉害。”
她们距离谢恒很远,然而在她开口瞬间,谢恒神色却明显舒展了几分。
谢恒在,琴音盛会魁首自然落在他头上,其他人都显得黯然失色起来。
比琴结束,大家各自分散开来,三三两两找到自己好友小聚,穿梭在花园之间,一时谁也顾不得谁。
崔星灿拉着洛婉清环绕着庭院小湖走到暗处,看着远处水榭中正在喝酒的谢毓书,遥望了许久,突然道:“婉清,我娘说,过了今年,我就得嫁人了。”
洛婉清疑惑回头,不由得道:“是你喜欢的人吗?”
“不是。”崔星灿平静开口,“是他兄长。”
洛婉清一顿,崔星灿却显得异常冷静,只道:“婉清,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来琴音盛会吗?”
“为什么?”洛婉清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崔星灿抿唇道:“我想见他一面,我想和他说清楚,我不要嫁给他哥哥,我想嫁给他。”
洛婉清愣住,崔星灿抬手抓住洛婉清:“我知道我不对,但是,但是我没有其他法子。婉清,请你帮帮我。我已经让人去请他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我求……”
“你想我怎么做?”洛婉清打断她。
崔星灿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应下,诧异抬眼。
洛婉清平静看着她,仿佛什么都知道。
她看了看旁边,将崔星灿拉到暗处,把自己外套脱下来,递给崔星灿,崔星灿明白她的意思,赶紧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给洛婉清。
两人交换了外套,洛婉清温和道:“我替你去方才湖边站着,你要快些。”
“我知道。”崔星灿红了眼眶,有些激动,“婉清……今夜过后咱们就是过命的姐妹,我……”
“去吧。”
洛婉清打断她,只道:“时间不多,等回来再说。”
崔星灿不敢耽搁,点了点头,慌忙离开。
等崔星灿走,洛婉清深吸一口气,才走了出去,站回原来的树
洛婉清听不明白崔星灿的话,崔星灿却也没多说,只自己拿了帕子,让侍女举了烛灯,快速给洛婉清擦干头发,挽了发髻,随后才带洛婉清走出去。
洛婉清出门时,琴音盛会已经快要结束,院子里挂了花灯,崔星灿看着灯,神色颇为忧虑。
王家的侍女领着两人,让两人选灯,洛婉清一面选,一面听侍女道:“今夜这灯可以送给今日琴音最佳者,亦可送给心上人,两位姑娘选了,送谁都行。”
洛婉清听着,看见一只画了飞鹤的灯,下意识想起高台上抚琴少年,她伸手拿了那盏灵鹤灯,提着和崔星灿一起出了门。
两人上了马车,崔星灿一路心事重重,洛婉清知她是为今日之事不安,安抚道:“星灿,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崔星灿摇摇头,却是道:“婉清,世家的弯弯道道,你不明白。”
洛婉清一顿,崔星灿便觉话说得重了,赶忙又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护着你。”
洛婉清笑起来,点头道:“好,我信你。”
说着,洛婉清提灯摆手:“改日再见了。”
崔星灿目送着她回家,洛婉清没有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家人,只简单说了一下发生的好事情,便回到房间。
回房之后,她将灯放在窗台,去房间洗了个热水澡。
她不傻,崔星灿的话她也明白,这些世家都是人精,她落水之事藏不住,这件事又涉及了崔星灿和谢恒,还有那位落水的少年……
如果她没认错,那应该是三殿下李归玉,今日奏琴者,他亦是之一。
他今日筋脉紊乱落水,差点溺死,有人又推她下水,怎么看都不是一场普通落水……
洛婉清思索着,擦着头发从房间走出来,刚到净室,就看见一个少年撑着头坐在椅子上。
洛婉清吓了一跳,对方缓慢睁眼,笑了笑道:“洛小姐,叨扰。”
听到声音,洛婉清才稳住心神,慌忙转回屏风,取了外套,磕磕巴巴道:“谢……谢公子。”
一听这称呼,谢恒便笑出声来。
想了想,只道:“你还是叫我公子吧,每次都像道谢一样,我什么都没做,听着惭愧。”
洛婉清听得取笑,不敢多言,系上腰带,才开口:“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今夜之事我得给你个交代。”谢恒语气认真几分,平静道,“我遣人查过了,今夜你落水之事,冲的不是你,是星灿,你和她换了衣服,对么?”
“是。”洛婉清迟疑着,“他们原本想做什么?”
“星灿到了适婚的年纪,是我舅舅如今唯一待嫁的女儿。”谢恒解释得格外详细,“舅母本来想将她许给我堂兄,让崔谢两家联系更紧密一些,但王贵妃亦是看中了星灿,正在游说舅舅,今日听闻星灿过来,便设了此局,想推星灿下水,让李归玉救下。”
“可是三殿下……”
洛婉清皱起眉头,谢恒便解释道:“可刚好他近日练功出了岔子,本就只是吊着一口气,故作无事,布局之人应当不知道他的情况,把你推下水后,见他不动,就故意推他,结果他一落水,人直接沉了。我老远看见你挣扎,路过时顺手将他捞了上来。”
洛婉清闻言,心上微沉,只道:“三小姐有哮喘,他们这样做,是会出人命的。”
“若不能成为他王氏儿媳,死了又怎么样呢?”
谢恒语气冷淡,随后缓和了一些道:“不过表妹无事了
,现下你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今夜我及时通知星灿露面,她没什么嫌疑,但大家都看到了女子落水,你又消失了一阵,之后换了衣衫,虽然无确切证据,但大家都能猜到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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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想了想,问起正事:“你怎么和李归玉搅合在一起?”
“师兄当时病重,刚好遇见他拦路,”洛婉清实话实说,“我见他没有恶意,便留了下来。”
“你又知他没有恶意?”
谢恒抬眸看她。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至少此刻没有。”
谢恒没出声,其实他也知道洛婉清说得没错。
若李归玉有恶意,他们早没了。
更何况,李归玉确实背叛了王氏,没有反心。
前些年,李归玉便去了西南边境,此番王氏谋逆,他也早早写信回了东都,言明没有不臣之心,始终是李氏皇子。皇帝对此很是满意,此番他驰援坛城,更是表明了自己的清白。虽然此番援兵来得有些太迟,但无论如何说,他来了,就是态度。
之前没反,此刻更不会反。
将他好好送回东都,对李归玉来说,便是一件功劳。
相比救援坛城,这简直是又轻松又体面。
李归玉这人看上去温和儒雅,实际八百个心眼子,倒是专门挑便宜捡。
谢恒不由得想起方才他醒来时李归玉说得话,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想了想,终于还是提醒道:“他若有心寻你,第二日便知道你消息了。如今王氏没了,他手握兵权,现下择妻……”
他说着,一时又说不出下去。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现下李归玉是真的可以娶她当正妻。
他生生打住不言,洛婉清疑惑抬头:“师兄?”
谢恒扭过头去,僵硬道:“没什么。”
“你方才说他择妻……”
“和你有什么关系?”洛婉清还没说完,谢恒便打断她,抬眼盯着她道,“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洛婉清愣住,随后便听谢恒语速极快道:“师叔教你的东西你都会了?你年纪尚小,下山本来就不对,还有心情想这些?明日你就打包东西,给我回山上去。”
“师兄……”
“休要同我争辩……”
“我在想什么?”
这话一出,谢恒僵住。
洛婉清茫然看着谢恒,只问:“您说我有心情想什么?”
【7】
这话把谢恒问住,他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洛婉清茫然看着他,谢恒缓了许久,终于冷静下来,转过头去,只道:“我刚醒,有些不清醒,你别放在心上。”
说着,他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道:“李归玉要拿我邀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你且安心吧。”
“那我还要回山上吗?”
洛婉清眨眨眼,谢恒闷闷出声:“不用。”
洛婉清得话,便伸手去拉了谢恒的手,给他诊脉,温和道:“那我给您看看,等会儿让人打水,您洗漱一下。本来你早该醒了,但我给你用了药,多睡了些时日,现下你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谢恒闻言,倒也不意外,他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么久不醒,必然是用了药的。
他由着洛婉清诊脉,过了一会儿后,洛婉清确认他没事,便起身去给他叫水。
谢恒泡了个澡之后出来,便见洛婉清在等着他。
此时已是入夜,他不由得微微挑眉:“师妹还在这里?”
“我替师兄看看伤口。”
洛婉清说得认真,
谢恒动作微顿,随后道:“伤口我自己……[(.co)(com)”
“我把你从人堆扒拉出来,”洛婉清平静看着他,语气没有波澜,但说出的话,明显却与语气不同,“那时候你满身是伤,每一道都足以致命,我很怕。怕你死了,怕你残了,怕你医不好,怕你再也当不了过去的谢恒。”
洛婉清说着,语气微哽,她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怕这么多。
谢恒安静听着,沉默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走到洛婉清身前,张开手露出自己身体来,无奈道:“好罢我的小师妹,你既不放心,便亲自来看看。”
洛婉清闻言倒也不客气,直接拉开他衣衫,抬手去检查他伤口。
之前他昏睡不觉得,此刻他清醒着,她手指一碰,他便觉不对。
她手指太软,像是怕弄疼他,触碰伤口时,便是轻轻一拂,带起酥酥麻麻一片痒来。
她母亲原是南方人,她继承了姚泽兰的身个,和他相比格外娇小,人不到他下巴,他垂眸看她,感觉展臂一抱,便能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埋进自己身体里。
这个念头让他指尖微痒,他不敢多看,垂下眼眸,
其实对这个小姑娘,最初他只是觉得生得好看,多看两眼,倒也没什么想法。
后来把她当成崔星灿从水里捞出来,她毫不犹豫先去救李归玉,对崔星灿牵连的祸事没有半点憎怨,他便觉心善。
那时候说纳她当妾是真的动了心思,但她拒绝,他也不强求。
只是后来一年年,他每次上山,就能看见她守在山门口,她虽然什么都不说,他却觉得她应当是等了很久。
是最早在山门口等他那个人,是送他送到山下目送他离开最后那个人。
他年长她四岁,一直当她和崔星灿一样,是个孩子,只当她是被自己带上山多了分依恋。
然而如今,他却突然发现,她不是个孩子了。
她会千里迢迢奔波下山,会来找他。
会将他从那满是死人的死人堆里拖出来,哭着抱着他、背着他、一路往前。
他的小师妹啊……
谢恒转头看着桌上还留着的药碗,轻笑一声。
将桌上药碗一饮而尽,随后漱了口,便又上床继续睡觉。
但不知是不是被洛婉清影响,这一觉睡得不甚踏实,他竟断断续续做起梦来。
梦得又荒唐又真实。
他梦见舅舅死了,崔家灭了,他与父亲决裂,离开谢氏,梦里的他,什么都没了。
他如孤刃于世,生死同途。
没了现下的轻佻自如,他环顾四周,都是茫茫血色,除了手中长剑,他一无所有。
他建了监察司,杀了好多人,然后一回头,就看见洛婉清赤足披发,朝着他狂奔而来。
灯火随着她足步亮起。
而后画面一转,他带着面具,跟在她身边,观察着她的举止。
“惜娘似乎很习惯身边有一个人如影随形?”
她不言,他笑:“当真有啊?”
“嗯。”女子抬头,淡淡开口,“一位故人。”
【8】
谢恒是惊醒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位故人”会惊到他。
他躺在床帐中缓了一会儿,起身洗漱,等走出帐篷时,天已经亮起来。
他看着茫茫雾色,老远看见李归玉牵着马,和洛婉清缓缓走来。
他心上一瞬如针芒扎过,一时也说不清是种什么感
觉。
洛婉清老远看见谢恒站在帐篷外,赶紧带着李归玉走了过去。
这些时日她会在附近山中采摘一些草药,用给谢恒,虽然李归玉这里药材品类齐全,但有些草药新鲜时用于饭食之中效果更好。
李归玉不放心她,每日都会随行,她看不明白这人的心思,但他不动手,她也没有敌对之心,便随他跟着。
她提着草药,有些焦急迎上去:“师兄。”
谢恒垂眸看着奔跑而来的人,一瞬和昨夜梦境有些重叠,他也不知是不是梦里影响了心境,此刻看着面前少女,他突然有种独占欲在血液中奔腾叫嚣开来。
他小时候就是这样的,什么都想独占。
但后来长大了,慢慢也就收敛了脾气,尤其是对人更是如此。
人是人,谁也不属于谁,但现下他看着面前人,却生出了孩子一样的心境。
他面上不显,勾起一抹轻笑,温和道:“师妹。”
说着,他不着痕迹拉过洛婉清,抹开她手上泥土,抬眼看她:“去采药了?”
“嗯。”洛婉清实话实说道,“我去采些血灵子给师兄熬粥。”
“那镇南王这是……”
谢恒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李归玉。
李归玉目光落在谢恒拉着洛婉清没放的手上,听到谢恒询问声,他抬起眼眸,随后笑了笑:“我陪小姐上山采药。”
听见“小姐”二字,谢恒脑海中一瞬闪过梦中一些画面。
好像是李归玉跟在洛婉清身后,他手一瞬紧了紧。
“师兄?”
洛婉清抬眸,谢恒一顿,随后反应过来,放开洛婉清,轻笑了一声:“做了个噩梦,有些走神。”
说着,谢恒看向李归玉,拱手道:“这些时日多些镇南王相助,在下身体已好,不如就在这里分道扬镳,我先送师妹回道宗,再回东都面见陛下。”
“谢大人不必拘谨,”李归玉知道谢恒的意思,却是不放人,只道,“本王已修书回东都,会带洛姑娘和谢大人一同回去,陛下已经应允,正设宴等谢大人回去。”
“我师妹为何要回去?”谢恒敏锐察觉李归玉话中意思,洛婉清这才意识到,她的名字,竟也在李归玉送给皇帝的书信之中。
李归玉眼眸微垂,只道:“洛小姐救了谢大人,我只是想为洛姑娘讨一分封赏。”
说着,李归玉又看向洛婉清,温和一笑:“虽然小姐不在乎这些,但应得的,就该给小姐。况且陛下也想念谢大人,我想小姐应当也没有这么急着回宗门。”
话看上去是在回答谢恒,但明显是对着洛婉清说的。
洛婉清听着事关谢恒,新帝登基,万事待兴,她的确也没这么急着回宗门,想了想后,便点头道:“王爷说得是。”
洛婉清转头看向谢恒,眼中带了几分认真道:“师兄大病刚愈,也不便自己单独长途跋涉,倒不如跟着王爷,一起回东都吧?”
谢恒面上笑意不减,漆色眼眸微冷,听洛婉清这么说,颔首道:“听师妹的。”
说着,谢恒便一甩袖子,转身入帐。
洛婉清一愣,倒头一次这么明显见谢恒露出脾气,她停顿不过片刻,帐内就传来谢恒的声音:“师妹,进来。”
洛婉清闻言,抬眸看向李归玉,颔首行礼后,便进了帐篷。
等她进了帐篷,就见谢恒已经坐在案牍面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平静道:“我沉睡这些时日可有文书过来?
”
“有。”洛婉清实话实说, “我给青崖飞鸽传信,之后青崖带了许多书信过来。”
听她说话,谢恒动作滞了片刻。
他从未同她交涉过公事,头一次听她这样的语气,然而她一这么说话,就同梦里那个“柳惜娘”相似起来。
他不由得抬眸看她,面前姑娘神色平静,骨子带着玉一样温暖的底色,和梦里那个人又不太一样。
梦里那个柳惜娘,比面前人要冷厉得多,至少面对李归玉这样的陌生人,她绝不会这么轻易和对方交心。
虽然他们没说,但他看得出来,她和李归玉走在一起时,身后完全没有设防,让李归玉帮她提着东西,说话时眼里还带着笑意,没有半点警惕。
他想开口说什么,然而一想,若洛婉清像梦里那样……
倒不如现在。
她只是为人和善,但也不傻,李归玉不过是想捞点便宜,倒也的确没有什么歹心。
毕竟是他向皇帝献忠的时候,他也不会做什么。
他唯一想做的……
谢恒打开文书,突然意识到,这又与自己有什么干系。
他低头看着文书上的字,想了想,又抬起头,见洛婉清跪坐在一旁研磨草药,看着她研磨的药,谢恒迟疑片刻,突然道:“师妹。”
“嗯?”
“我不在山上时,你都在做什么?”
没想到谢恒会突然问这个,洛婉清有些诧异,但她还是认真询问:“师兄是说什么时候?”
“所有。”谢恒笑起来,“我不在山上的时间,每一年,师妹在做什么?”
【9】
洛婉清是个认真的性子,谢恒问,洛婉清就从她刚上山起说。
谢恒这才发现,这是多么实心眼儿的一个姑娘,她记得每一个人,做的每件事都那么认真。
温温柔柔的语调,说着那么惊心动魄的事。
第一年,她山上学艺,她打桩,练功,读书,等他。
第二年,她开始跟着师父下山,上漠北,下西南,然后在冬末回到道宗,等他。
第三年,她小有所成,洛中洪水后疫情泛滥封城,她跟随师父过去,医病救人,镇压暴乱,然后回到道宗,等他。
第四年……
她说,他听,一路说到入夜,她便提醒他:“师兄,夜深了,你该休息。”
谢恒这才察觉时间过去,他抬起眼眸,看着面前姑娘,感觉是被萤光笼罩的璞玉。
他指尖发痒,却还只是颔首一笑,温和道:“好。”
等她走了,他想起她说的话,光是一想,他竟然就能想到那些画面,他看着烛火,烛芯炸开,他心上一颤。
他突然好想问,为什么每年的冬末,她都要回去等他。
只是一想又生生打住。
每年她家中书信、崔星灿的信件都是他带来。她等的哪里是他,明明是家人的消息。
多问出口,平白惹人耻笑。
又不是什么重要事情,问了作甚?
知道她这些年过得好……
过得比梦里好,他觉得,就是足够了。
他轻笑一声,不再多想,快速给青崖批了文书回去,随后便歇下。
而洛婉清走出帐篷,看着漫天星辰,心上微颤。
她也不知道谢恒有没有注意到她的语序,每一年年末,她都在等他。
一遍一遍重复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谢恒有没有听懂。
怕他听不明白,又怕他听明白。
洛婉清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境,只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谢恒醒来,李归玉便安排了军队去处,随后同谢恒一起回东都。
顾念着谢恒的身体,李归玉走走停停,他为人妥帖风雅,每走到一个大城,便会带着两人一起游玩一番。
洛婉清这些年虽然下山很多,但多是治病救人,这么纯粹玩耍,倒还是第一遭。
谢恒就悠悠跟在两人旁边,看李归玉给洛婉清讲些文人风趣之事。
洛婉清是个认真有礼的人,李归玉无论说什么,她都会认真听。
她听人说话时,会注视着对方眼睛,好像把对方整个人刻在眼里,专注得有些深情。
这让谢恒觉得不太舒服。
他想是自己破脾气上来,见洛婉清玩得高兴,也不多说。安安静静跟在两人身后,听李归玉卖弄文采。
他本想着,这不是大事。
小师妹人生得漂亮,有些狂蜂浪蝶也是正常,他当师兄的,只需瞧着不要让人上当受骗就是。
然而慢慢他却越来越难受。
期初是洛婉清听李归玉说话,他觉得难受。
后来洛婉清会同李归玉笑,他觉得难受。
再之后李归玉邀请洛婉清有空去西南他驻军之地看看,他越觉得越界荒唐。
等临到东都最后一夜,洛婉清主动邀请李归玉有空去道宗看看,她带他云游时,谢恒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了二人谈话:“你说这话师叔同意吗?”
洛婉清一顿,和李归玉一起回头,这才察觉谢恒神色不佳。
洛婉清迟疑片刻,犹豫着道:“师父说,若我有朋友,是可以带上山来的。”
“朋友?”
谢恒笑笑,目光挪到李归玉身上。
李归玉察觉谢恒眼中带冷,仿佛是玩笑一般开口:“师兄,清清交朋友,也是要师门同意的吗?”
听到这声“师兄”,谢恒收起笑容,只道:“我和王爷非亲非友,这声师兄担待不起。”
“无妨,”李归玉继续道,“我与清清是朋友,随她喊就是。”
“殿下倒是自来熟,与谁都是朋友。”
“不比谢大公子,”李归玉笑着接话,“衔玉而生,交往之人也要讲究个三六九等、门第有别。”
这话让谢恒神色骤冷,洛婉清动作也滞住。
谢恒盯着李归玉,许久,淡道:“我倒不知王爷有这么一张挑破是非的嘴。”
“若无是非,谁能挑拨?”
李归玉转头轻笑,用扇子一划,往前道:“小姐,我带你去前方观雁塔看看。”
“师妹。”
谢恒却是顿住步子不动,不自主捏起拳头:“今夜我要连夜进入东都,不与王爷一路,师妹可要同我一起?”
听到这话,李归玉站在前方回过头来。
洛婉清站在两人中间,往前是一身锦衣玉冠的李归玉,往后是一身黑衣金冠的谢恒,她握剑停在两人中间,迟疑片刻后,同谢恒低头道:“师兄,我今夜还是去观雁塔看看。”
闻言,李归玉便笑起来。
洛婉清提步走向前方,谢恒没有说话,甩袖离开。
只是攥着的拳头始终无法松开,好像是攥在心上。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脑子里来来回回,总是在想洛婉清。
想每年回山门,冬雪皑皑,小姑娘抱剑站在
山头, 笑得温和如春。
想琴音盛会那年初见,他坐在高台一抬头,隔着人山人海,就一眼看见她立在崔星灿身后,夺眼如夜中莹月。
想她在山门里,认认真真挥下的每一剑,弹奏的每一音。
想他被埋在尸山血海中,落下的第一缕光,他睁开染血的眼,看她带着眼泪的面容……
这是他的师妹。
是他一手救下,带上山,一眼一眼看大的小师妹。
她从来在等他,从来不属于任何人,而这一夜她却抛下他,跟着另一个男人离开。
一想到这件事,他就觉得有一种尖锐的疼。
他逼着自己提步离开,然而在他提步瞬间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仿佛是梦境一般涌入他的脑海。
一会儿是她驾马是满身血色而来;
一会儿是她一身伤痕跪在他面前,清冷声音低唤:“卑职,柳惜娘。”
一会儿是她在监察司后山拾阶而上;
一会儿是她认真看着他:“这条千刀万剐之路,卑职愿与公子同行。”
……
他被这些纷乱记忆填满,脑子疼得厉害,呼吸也忍不住急促起来。
直到最后,他听见身后有刀声呼啸而来,回头那刹,他看见观雁塔上,洛婉清同李归玉一起托起一盏孔明灯。
他脑海骤然闪过自己的质问:“如果你没有遇见过他呢?”
他听见了刀声,他本能性闪身,却在下一句话出现时,身形微顿,被利刃贯穿肩头。
他听见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问:“若你不曾爱过李归玉,你会不会爱我?”
若不曾爱过李归玉……
他一把抓住利刃,想起无数过去。
他看着那盏升腾起来的孔明灯,惶恐溢满全身。
不能让他们在一起。
不能让他们再在一起。
不能让她再爱一次他。
洛婉清……
他反应过来,捏断刺在自己身体里的刀刃,反手拔出,横刀割破身边人的喉咙,被众人包围着,喘息着阴鸷抬头。
一瞬间,他有些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他好像梦里那个谢恒,什么都没有,人如孤刃一把,唯一的刀鞘,只有洛婉清。
那个叫柳惜娘的洛婉清。
梦里他遗憾了无数次。
而这一次,他好像终于有了机会。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
为什么会难过。
为什么不甘心。
为什么会觉得心疼。
原因很简单。
因为他想要她。
他的小师妹。
谢恒抬手抹开唇边血迹,反手抽剑。
梦里他提前悟出了无相剑,如今刚好用上。
他要抢在李归玉前面。
他小师妹,这一次,心里不能再有任何人。
除了他。
【10】
山下打斗解决得很快,洛婉清完全没有察觉异常,一切已经结束。
她和李归玉放完许愿的孔明灯,转头看向旁边青年,平静道:“按王爷所说,今日是您的生辰,同您放了这盏孔明灯,王爷相救之恩,应当算了了吧?”
“你本也不欠我什么。”
李归玉笑笑,眼中都是了然:“反倒是当年,小姐救了我,我一直未曾感谢。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在心上,记得久了,便会做些奇怪的梦。”
“奇怪的梦?” 洛婉清疑惑。
李归玉回头看她,眼中带了怀念:“梦中我总跟在小姐身后,好像是小姐一个侍卫。”
“那的确很奇怪。”
洛婉清见他不似作伪,不免也笑起来。
“所以我总会想,若能和小姐再见,当做点什么,”李归玉转头看她,认真道,“以全遗憾。”
洛婉清见他神色认真下来,也慢慢收起笑容。
她平静看着李归玉,许久后,终于道:“王爷,我在道宗待得很好。”
李归玉静静注视着她,听她认真道:“我学医,学剑,下山,救人,然后在每年冬末回去,等一个每年都回来的人。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我不想改变。”
“可那个人不是每年都会回来的。”
李归玉了然她的意思,皱起眉头:“他的出身,注定了他的婚配不可能由他自己做主。他若同你在一起……”
“那就不在一起。”
洛婉清打断李归玉,平静道:“我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我在这么多事里,安静喜欢一个人,有何不可呢?”
听着洛婉清的话,李归玉一时没有说话。
他定定看着洛婉清,轻声一笑:“小姐说得对,安静喜欢一个人,有何不可呢?只是我不明白,”李归玉疑惑,“我输在哪里?”
“王爷,”洛婉清诚实道,“喜欢这件事,从无输赢。您也不是多喜欢,只是不甘心。”
若当真一眼心动,当年在落水第二日,他就应该已经找到他。
当年没来,是因为不值得。
如今来了,是因为无代价。
如今的李归玉娶一个平民女子,对于新皇来说再合适不过。
两人心知肚明,许久后,李归玉颇为遗憾,只道:“好罢,那多谢小姐今日作陪,改日我离开东都,小姐若有时间,可去西南一游。”
“好。”
洛婉清点头,认真道:“一言未定。”
“方才路上我看见一盏花灯,”李归玉目光落到远处小摊上,“当年琴音盛会没来得及给小姐,如今补送一盏,愿日后,”夜风拂过李归玉额间碎发,他神色淡淡,“我能再不梦小姐。”
两人说着走下观雁塔,李归玉如言给她买了一盏灯。
洛婉清提着花灯,走了几步,便见到地上血迹。
她皱起眉头,李归玉立刻同旁人打听:“大爷,方才可是出事了?”
“是啊,有个小伙子,生得可好看了,被人捅了一刀。”
“他穿什么衣服?”
“黑衣服,带个金色发……”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意识到不对,提着花灯转身,一路朝着血腥味方向狂奔而去。
这血腥味朝的是客栈方向,洛婉清一路追到客栈提步冲上二楼,冲向谢恒房间。
路过自己房间刹那,房门忽然打开,有人一把拽住她的手,就将她拉扯进去。
洛婉清下意识用花灯一挡,对方手上一翻,就卸了她的花灯,一手提灯,一手按在她脑后发间,将她整个人猛地压到墙上,狠狠吻了下来。
灯光映照在他们脸上,他闭着眼睛,让舌尖长驱直入,在一腔津甜中搅弄风云。
洛婉清错愕睁大眼,看着面前熟悉英俊的脸,心跳如战场擂鼓。
她不敢动弹,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般,身体都被对方吻到轻颤,整个人软得往下滑落时,谢恒才一把揽住她的腰间,依依不舍离开。
洛婉清整个人都依着他的力道, 轻轻喘息,谢恒垂眸看着完全被他抵在墙上的人,瞟了一眼手上提着的花灯,低头哑声质问道:“师妹哪里来的花灯?”
“王爷送的。”
洛婉清不敢抬头,声如蚊呓。
谢恒轻笑了一声,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只道:“嫦娥奔月,想求长生不老,可后来却是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师妹,”谢恒俯在洛婉清耳边,轻声道,“你要走,问过师兄吗?”
听着这话,洛婉清错愕抬头,她这才注意到花灯上绘着的是嫦娥奔月。
“洛婉清,”谢恒抬手拂过她莹润的唇,“你欠我一条命,你记得吗?”
洛婉清闻言,突然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她定定看着谢恒,许久之后,平静开口:“师兄想要怎么还?”
“我要你。”
谢恒指尖一路下滑,血色从她唇上蔓延,绘入衣襟,他带着茧子的手没有半点遮挡触碰在她心口,发丝垂落而下,他如艳鬼精怪,轻笑出声:“心在这里是吗?”
洛婉清呼吸急促起来,她盯着青年清俊中带了些美艳的脸,想起一年又一年的大雪。
最终停在琴音盛会他抬头刹那。
她心弦如他拨错的琴弦,一颤过后,是若干年不散的袅袅余音。
“给我。”
他命令出声刹那,一把拉过她的腰带,将她拽到自己怀中,她同时张开双臂,如振翅蝶羽,猛地拥抱住他。
衣帛撕裂之声乍响,他们在夜色中拥吻,纠缠。
直到最后,他将她放在床上。
月光落在她不着寸缕的身体上,映照出雪一般的莹白。
他抵在她身前,死死捏着拳头,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顺着面颊而下,滴落到雪山之上。
山川融雪,谢恒逼着自己挪开目光,抬头落在她清润的眼睛上,轻笑:“在这里,还是等去东都?”
“我明日打算启程去西南……”
话没说完,洛婉清骤然吃痛,谢恒低头吻下,哑声道:“还是这里吧,夜长梦多。”
第一次折腾,谢恒倒也没有很过分,除了最初轻微的疼痛以外,洛婉清体验极好。
结束之后,两人躺在床上,谢恒看着洛婉清的脸,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问了句:“为什么收他花灯?”
“他送了。”
洛婉清有些疲惫闭眼。
“那以后不准收了。”谢恒强调。
洛婉清应声:“好。”
见洛婉清应得这么容易,谢恒放下心来,他看着面前发丝里都是汗的人,轻笑:“清清。”
洛婉清睁开眼睛,听谢恒认真询问:“你还没喜欢他对吧?”
“没有。”
洛婉清答得肯定。
谢恒放下心来,正想再问“那你喜欢我吗?”,就见洛婉清又闭上眼睛,似乎是困极了。
于是话抵在唇边,一时不知是体谅她还是不敢,终于还是没出口。
终究走到这一步,等他回去,准备好,迎娶她,喜欢不喜欢……
他都有一辈子时间,应当没关系。
【11】
谢恒身上带伤,人也累极,想法虽多,但也迷迷糊糊。
等一觉醒来,亦是天亮,他发现自己身上伤口都被处理好,周边没有半点洛婉清的痕迹,好像昨夜只是黄粱一梦,她从不曾来过。
谢恒皱起眉头,急急起身,便见桌上留了
一封信,他直觉不好,打开信来,是洛婉清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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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见信如唔。
看到信时,我应当已在路上。
李归玉言,西南病祸,有村镇仅剩老弱,多为病患,医者不足,我欲一往。
师父说,我早当下山云游,如今恰是时机,师妹有剑在身,师兄不必担忧,亦不必寻。
琴音盛会,一见倾心,然自知出身微寒,与师兄天壤之隔,不敢多有妄想。能得同门缘分,已是幸运,今得露水姻缘,更无遗憾。
经年之后,若能再见,愿师兄有贤妻相伴,儿孙满堂。
师妹洛婉清,拜上。”
看到这些,谢恒气得笑出声来。
露水姻缘……
她当他是什么人?
谢恒回头想去追,然而刚提步,就想起那年他对她说出“贵妾”二字时,她微白的脸色。
他动作顿住,手上纸页突然灼烫起来。
琴音盛会,一见倾心。
也就是说……那时候其实她就心动了。
她这人,虽然不言不语,但他清楚,她骨子里的傲气却从不比他少半分。
他那时候,竟然同她说作妾?
她那样好的人,自不会觉得他是折辱,只是那一刻,她或许就明白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的身份,之于他,贵妾便是他心中的抬举。
意识到这一点,谢恒动作僵在原地。
片刻后,门口传来朱雀的声音:“公子?你在吗?”
谢恒慢慢捏紧纸页,片刻后,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提步出门。
“公子?!”
所有人站在门口,看见谢恒出来,随后青崖笑起来,温和道:“公子,崔大人已经在楼下等您了。”
谢恒颔首点头,提步下楼,入目就见一位中年人,青衣布冠,悠然坐在堂上,正与旁边路过的老叟聊天。
他生得俊美,完全看不出年纪,只是气质沉稳,应当不是少年人。
谢恒走过去,朝着中年人恭敬行礼:“舅舅。”
闻言崔清平却不理会,只同旁边老叟道:“把麦秸灰埋在土里,多上几年,土地就肥起来了。老伯你把这口酒喝了,等雨停回去试一试。我外甥到了,这就要走了,老伯,下次见。”
说着,崔清平起身,领着谢恒往外走去。
踏出门外,崔清平手背在身后,平静道:“此行如何?”
“收获甚大。”
“哦,”崔清平抖了抖袖子,“说说?”
“我成亲了。”
谢恒直接开口,崔清平一顿,回头看他:“哪家姑娘?”
“当年我送上道宗那位师妹,”谢恒认真看着崔清平,“我要娶她为妻。”
崔清平闻言便笑起来。
“还好跟了我,”说着,崔清平转身,摆手笑道,“不然你爹早晚打死你。行吧,娶就娶,舅舅替你说情去。”
洛婉清从客栈出来,一路驾马直奔西南。
她知道谢恒不会来追她。
谢恒的性子,从不低头,她既然选择走,他便不会留。
就像当年少年笑着让他选,她要上道宗,他就送她上道宗。
他对她的感情,她知晓,应当就是男女之间有那么一点,但是并不会影响他多少。
她也不希望影响他什么。
如果影响了他,他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他所背弃的,是他的家族,他的身份
。他的父母族人会因此不喜,与他争执,她不觉有这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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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恒这样的人,喜欢就够了,不必拥有。
就如太阳高悬于天空,不必落入谁的怀中。
但他真的没来时,她还是有了那么些隐秘的、微小的,失落。
人都希望能被喜欢的人喜欢,她终究只是凡人,未能免俗。
她也没有多想,日夜兼程赶到西南,而后就在那里住下,每日看诊,救人。
过了几个月,她便听到从东都来的人说的消息,说谢恒要成亲了。
她倒有些意外,没想过谢恒一个人这么多年,突然就要成亲。
她没敢问是谁,只笑笑没说话。
那天晚上下了夜雨,她看着屋子里的古琴,在回与不回之间,犹豫许久。
随后便听门外传来敲门声,她开了门,就听药童急道:“洛大夫,有急病重症。”
洛婉清一听,来不及多想,慌忙跟着追了出去。
她匆匆赶到医庐大堂,一进门便见青年黑衣金冠,正仰头看着“悬壶救世”的牌匾。
洛婉清一愣,青年笑着回头。
“你……”洛婉清诧异开口,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想到药童的话,“你急病重症?”
“没错,”谢恒走上前来,撩起袖子,抬手将脉搏送了过去,笑着道,“相思病,洛大夫看看?”
洛婉清说不出话,只愣愣盯着他。
好半天,她才喃喃出声:“不是要成亲了吗?”
“是啊,”谢恒点头,“这不赶过来迎亲吗?”
听到这话,洛婉清睁大了眼。
谢恒笑起来,解释道:“爹娘族人我已经说通了,陛下也亲自赐婚了,师妹啊,”谢恒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温和道,“我谢恒可从来不是睡完了还能互相祝愿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的人,跑的时候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
洛婉清不可置信看着谢恒,谢恒歪了歪头,轻笑:“没想好?”
“我……”
“我可想好了。”谢恒打断她的话,微微弯腰,覆在她耳边,低哑着声道,“我每天都在想,我就不该让你早上能跑的。”
洛婉清一瞬间无师自通,突然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她脸色瞬间红了起来,谢恒瞟她一眼,笑出声来,随后直起身:“走吧,让我瞧瞧你平日做些什么。”
“师兄!”
洛婉清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忙道:“我在西南还有事。”
“那我将婚礼定在西南?”
谢恒回头看她,洛婉清脑子有些乱,继续道:“我可能不打算回中原。”
“哦,”谢恒点头,“那我申请调任西南?”
说着,谢恒又想:“还是你希望我别当官?我还有很多可做的事。”
“不是,”洛婉清皱起眉头,“师兄,你家里人……”
“那不是你操心的,”谢恒转眸看她,“我已经解决了。”
“这不值得……”洛婉清知道这必然要付出代价,忙道,“师兄你还有大好前程。”
“我的大好前程就是你。”
谢恒有些不耐,回头看她:“我想要什么应当是我来定,不当由你做主。”
“你会后悔……”
“我又不是为你,我后悔也是我的事,哪里又轮得到你操心?”
谢恒打断她,走到她身前。
他双手负在身后,弯腰同她平视,认真看
着她:“我喜欢你(笔趣阁?╬小说)_[(.co)(com), 前来追求你,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回应也好不回应也罢,我都会这么选。你只需告诉我一件事,”谢恒盯着她的眼睛,“喜欢我么?”
洛婉清愣愣看着谢恒,谢恒突然想起什么,直起身来,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页,颇为骄傲道:“哦,这也不需问了。毕竟……”
说着,谢恒展开纸页,认真读道:“师兄,琴音盛会,一见倾心……”
“别念!”
洛婉清意识到什么,慌忙伸手去夺,谢恒一手将纸页举高,另一只手揽腰一挽,就将洛婉清揽入怀中,垂眸看她:“我当没会错意,你是喜欢我吧?”
洛婉清强撑着脸面不说话,谢恒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一笑若灿阳春光:“这不巧了吗,我也是。洛婉清,”谢恒神色郑重起来,“我喜欢你,来娶你了。其他事我都已操办好,就问你一句,嫁不嫁?”
洛婉清没说话,谢恒静静等着她,好似等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能一直等。
洛婉清抬眸看向他的眼睛,她心如擂鼓,她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此时此刻尚觉在梦中。
她忍不住问:“若我不嫁呢?”
谢恒面色一顿,随后笑起来,只道:“你再想想?”
“若我想想还是不想嫁呢?”
谢恒神色淡了几分,收起纸页放入袖中,淡道:“那咱们两今晚先睡,明天你再想想。”
“若明天我……”
“那就继续想。”
谢恒抬眸看她:“我就在这儿等着,你要想不清楚,黄泉路上,我陪你走着想。”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
谢恒看她的笑容,脑海中一瞬间划过幻觉中的两个人。
幻觉中的谢恒和洛婉清,与他们好像很像。
但好似又不大一样。
仔细想想,谢恒温和道:“你还是这样好。”
洛婉清茫然看着他,谢恒伸出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认真道:“我没这么心疼。我也更高兴。”
洛婉清听不明白,但还是点头,轻声道:“等我办完事情,随你回东都。只要你同意,”洛婉清认真道,“我们就成婚。”
谢恒笑起来,随后道:“今晚我睡哪儿?”
洛婉清僵住,她突然明白了谢恒的意思,犹豫了许久后,低声道:“医庐里只有我的房间,如果你不介意,那就同我睡吧。”
“那叨扰洛大夫了?”
谢恒说着,转身往外走去:“走,领路让我瞧瞧。”
洛婉清红着脸,领着他去了自己房间。
她床榻小,谢恒睡上来,两人几乎就是挤在一起。
上床时,谢恒突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轻声道:“送你的。”
洛婉清疑惑接过,打开小盒,看见是一条脚链。
“这是?”
“我经常做梦梦见它,”谢恒目光落在脚链上,音色微哑,“梦里声音很好听。”
洛婉清听着,拿起脚链,脚链上有铃铛,她轻轻摇了摇:“这样的声音?”
谢恒没答话,从洛婉清手中拿过脚链,系在她脚踝上,随后抬头笑了笑:“带上睡吧。”
说着,他便坐到床上,躺了下去。
洛婉清睡在里侧,犹豫片刻后,也躺了下去。
谢恒平躺着没动,听着洛婉清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后,他听她小声道:“师兄,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知道,” 谢恒实话实说,“发现的时候,是你要同李归玉走。若说是什么时候开始……”
谢恒认真想了想:“可能是从我以为我见色起意起吧。”
“你不是见色起意吗?”
洛婉清疑惑,谢恒一顿,随后道:“你换一张皮囊站我面前,见你那一天,我想,我应当也是会心动的。”
就像梦里的那个谢恒,第一次见到那张烂了脸的柳惜娘时,看见那双眼睛,也为其吸引。
洛婉清闻言轻笑:“师兄,我第一次知道你也是会撒谎的。”
听到这话,谢恒瞧她一眼,轻佻道:“师妹,我从不撒谎,尤其是对小姑娘,我更不撒谎。”
洛婉清笑得轻颤,房间里隐约有铃声轻响,那声音很小,但习武之人格外敏锐,谢恒听见,没有多说,转过身去,背对着洛婉清道:“睡吧,你也累了。”
洛婉清没有出声,谢恒说的是实话,她被他堵在角落里,格外有安全感,没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睡去。
听见她呼吸声均匀下来,谢恒才翻过身来,他抬眸端详着月下女子沉睡的面容,忍不住抬起手指,勾勒起她的眉眼。
他静静看着她,脑海中闪过梦里的画面。
过了好久,他轻笑起来。
这辈子他们过得很好,愿他的小师妹,一生顺遂平安,安乐到老。
至于他……
指下女子睫毛轻颤,他脑海中突然想起一些不该想的东西。
幻觉里的谢恒艳福不浅,他想……
等成了婚,他的好日子,应当算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申请了榜单必须要更新7000字。
本来要把大结局修完才放的番外我先放一个出来,这个番外之前发过一次,后来为了阅读顺序,不要读着读着正文跳番外,所以我拿走了,现在放到这里来。
大结局大概明天就能修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