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佛若去国一千年,赤地红莲腥似铁

接近晌午时,城中百姓聚集在城门附近,挤挤攘攘,中间留了一条仅供二人并行的路。


时不时有人伸出脑袋,向路的尽头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


突然,人群中传出一阵躁动。


只见路尽头一个身着官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满脸激动,手捧金盘,一只黑鸦立于其上,他缓缓行来,身侧缀着虞鸦一行人。


见状,百姓们突然爆发出阵阵欢呼,路过时,望着虞鸦等人的目光满是崇拜、感激、惊讶等等复杂情绪。


而人群的焦点,虞鸦一行,气氛却稍显诡异。


虞鸦保持微笑,努力回答身旁流波城城主的各种奇奇怪怪问题。


只听城主再次试图挽留,道:“诸位不妨留在流波城中作我城主府客卿,每年奉上.......”


温珣默默地缀在最后,听到这话更是羞愧难当,无颜以对。


而虞鸦身旁的东君双手抱臂,懒懒散散没个正行,完全无视城主的话。


如此一来,整个队伍里只有虞鸦能回答城主。


虞鸦:“……哈哈,不了不了,多谢城主好意……”


虞鸦脸都要笑僵了。


今天一早她去找黑鸦准备离开,没想到带头拜鸦仙人的白面男子是本城城主。


说起来他也是个倒霉的,是最后一批清醒的,醒来后见黑鸦指挥城中百姓发放解药,当即惊为天人,在和黑鸦驴头不对马嘴的一番交流下,把黑鸦奉为神鸦,一口一个鸦仙人,把黑鸦带回去供起来。


昨夜,虞鸦撞见的一幕,便是他将黑鸦带走的后续。


今早虞鸦赶到时,这位城主正在挑选金身的外形而愁眉不展。


对,金身,满满一桌子的黑鸦金身设计图。


虞鸦花了一番功夫,才让这位城主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诸位仙长,不知可否告知在下诸位尊号,吾等愿为诸位仙人铸金身、奉香火!”苏城主诚恳地望向虞鸦。


身为一城之主,他的眼力自是不会差,一眼看出这一行人藏龙卧虎,却以其中一位看似最无害的白衣女子为首。


虞鸦无奈,这位苏城主一路上已经明里暗里说了许多,想让他们留下,甚至连黑鸦都不放过。


“苏城主,我们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挂怀,若说尊号,实在担不起,不过……”


虞鸦扫了一眼臭屁的黑鸦,语气微顿,旋即道:“城主若真的想做些什么,不妨铸造一尊答应这位‘鸦仙人’的金身吧。”


早上虞鸦到时,黑鸦正对图纸指手画脚,似乎非常期待。


果然,黑鸦听到这话瞬间眼神一亮,抖索翅膀,朝虞鸦“嘎嘎”几声,声音中透出谁都能听出来的荡漾。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城主一叠声的答应下来,“对了,我命手下准备了一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苏城主一个眼神,便有属下从一旁端着盖红布的盘子上前。


虞鸦大致扫过整个轮廓,产生了一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一下秒,那位属下掀开红布,场上亮起一阵闪瞎人眼的宝光。


金玉翡翠、珍珠珊瑚、紫晶红晶……琳琅满目的宝物堆放在盘中,散发着炫目光彩。


虞鸦两眼一黑。


娇娇,欠我的你拿什么还!?


“……苏城主,”虞鸦艰难开口,对上苏城主大家都懂的眼神,“……”虞鸦干咳不止,风评被害!风评被害!!


虞鸦正色:“城主,此乃身外之物,吾辈修道者怎能贪恋财色。”


苏城主闻言有些恍然,又有点疑惑地扫了黑鸦一眼。


见状,虞鸦险些咬到自己舌头。


见识过黑鸦那晚举动的几人都觉得这个说辞,简直毫无说服力。


“……”


虞鸦干咳两声,绷着脸道:“总之,待会还请城主将百姓们的珠宝金银还回去。城中蒙此变故,还望百姓们尽快休养生息。”


“嘎——”


黑鸦闻言如遭雷劈,僵着脖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虞鸦。


虞鸦眯眼回望,眼中闪过一丝幽光。


……有杀气。


黑鸦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望天望地望周围的百姓,就是不看虞鸦。


“原来是这样,”一旁的城主浑然不知,听到虞鸦这么说,他哈哈大笑,道:“仙长不必担心,区区一些黄金不算什么,我们流波城缺什么,都不会缺这些的。”


虞鸦有些疑惑,目光扫了一圈,见此地百姓虽不至于缺衣短食,却也并未有格外富贵之态。


身边百姓听到他们的对话,竟然也纷纷赞同,道:“是啊是啊,谁家还没点这些东西了,城中最盛产的就是各种矿石、黄金了,成天看都看腻歪了......”


见几人随和,不似传说中仙人积威甚重,黑鸦又东张西望,一个城民从人群中探出头来,神神秘秘地掏出一包东西。


“就是就是,仙长不如看看我家的……色泽顶好!”


有一就有二,他开了头后,其余人也纷纷跟上,一时间,许多黄金矿石,珠宝首饰被递到黑鸦面前。


“什么呀,看看我的!……来来,鸦仙人,你看喜不喜欢这个……”


黑鸦毫不客气地探头望去,左右打量。


最终,它什么也没拿,只是将遗憾的目光落在一旁盘中。


它好像还是最喜欢昨天晚上试戴过的那一堆。


虞鸦:......


虞鸦:“咳咳!”


黑鸦好像没听见,甚至飞到一旁侍从肩头,鬼鬼祟祟叼着红布一角,半个脑袋拱进去,从外面看红布一耸一耸,非常显眼。


“……”


就在虞鸦即将爆发之际,旁边及时伸出一双手,连头盖脸地将黑鸦拽走。


只见,东君不动声色地握住黑鸦的嘴,借着同样鸦青色的衣袖遮掩,将黑鸦利落地塞进袖中,面上仍挂着找不出差错的微笑,对微惊的城主微微颔首,慢条斯理道:“鸦仙人耗费了太多法力,到了该休息的时间。”


城主:“啊?”


“啊……哈哈原来如此。”


对上东君透露着危险气息的漆黑双眸,城主面上表情逐渐转化为恍然大悟,笑呵呵地移开视线。


瞥了一眼东君蹦出青筋的手背,虞鸦向东君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东君挑眉,含笑回望。


“咳咳。”


虞鸦干咳一声,看向一旁揣手望天的苏城主,道:“城主,事情已经解决,还请您与守城的韩将军述明情况,我等就不多留了。”


“诶,好好。来人,传讯。”


苏城主虽有不舍,但很快正色,挥了挥手,示意城门上的小兵向城外传信。


红日当空,人群中一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仰着头凝望着城门上逆光的小兵。


片刻后,一声沉重拉长的嘎吱声,两扇巨大的城门在眼前打开,光线涌入,一条亮白的缝逐渐扩大成扇形的面,直至城门完全拉开。


“轰隆”一声,沉重城门彻底放下。


此时,城中百姓与城外士兵两两相望,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城外以韩束为首的士兵一时之间,相对无言。


城中,首位的苏城主负手而立,表情怔愣,仰头凝望天际,再低下头时,眼底水光一闪而过。


这一刻,轻浮与油腔滑调的官场做派从他身上尽数褪去。


也许,他没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这天。


“苏城主——!”


忽然,韩束激动的声音打断了苏城主的感慨。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苏城主的手腕,眼底带着不可置信的喜悦。


“……诶,诶??”


突然被一股巨力扯住,疼得苏城主回神,无奈望了韩束一眼,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地:“好久不见啊好友——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韩束终于缓过神来,上下打量苏城主。


忍不住上手捏了捏他的手臂,触感正常。


“嘿,”苏城主嫌弃地拍掉他的胳膊,“行了行了,全护着呢,待会再叙旧,该叫仙师见笑了。”


他笑眯眯地提醒道,看得出来,他心情也相当不错。


韩束这才如梦初醒般,注意到苏城主身边一堆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他们。


“咳!”韩束差点被呛到,努力绷着脸保持将军的冷酷与威严。


苏城主笑呵呵地打圆场:“几位仙师莫怪,我与子忠年少好友,多年未见,一时激动。”


虞鸦也笑眯眯点头:“嗯嗯,了解,将军也很担心城主情况呢。还多亏了将军放我们进来。”


苏城主闻言,有些诧异有些感动,忍不住望向韩束,感慨道:“……这么多年没见,没想到你这刚直生硬的倔脾气都改了不少。”


韩束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苏城主见状笑着摇了摇头。


虞鸦趁此机会提出离开:“既然事情解决,我们便不再多留,二位保重——”


“吁——!!!”


虞鸦话音未落,忽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只见不远处一人一骑快马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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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高声呼道:“孟王传令——流波城事关重大,不可轻举妄动,调遣医师全力救治,不得延误......”


马蹄阵阵,金甲耸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如摩西分海般从士兵中冲出一位策马披甲之人,手持令牌,看上去风尘仆仆。


“吁——”


“韩将军……你?”


他掉转马头急停,完全未料到眼前场景,口中话一时顿住。


那人翻身下马,来到韩束面前,惊讶问道:“韩将军,这是怎么回事?这,这……”


他惊愕地打量笑眯眯的苏城主,目光不受控制地掠过他身后的百姓。


韩束眉头一跳,沉声道:“……孟王?”


“孟非!?”


那人点头:“正是。太子叛乱,孟王护驾有功,保得陛下与小公主安康。”


“……公主?”听到这,韩束似是喃喃自语:“……小公主安康,那其他皇子呢?”


“这……”报信之人吞吞吐吐,半晌,道:“……已被太子逼宫时诛杀。”


闻言,韩束一顿,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第一时间朝苏城主看了一眼,苏城主再短暂的僵硬后,恢复了笑呵呵的模样,递给他一个眼神,见状,韩束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空气中似有暗潮涌动。


半晌,韩束没有继续纠结这短短几日内新多出来的孟王一事,正色道:


“此地瘟疫一事实为妖鬼作乱,幸得几位仙长帮助得以解决,劳烦孟王挂念。”


虞鸦看了他们一眼,对这种事情并不感兴趣,向身后递了个眼神,打算悄悄离开。


“等等!”


背后传来一声疾呼,虞鸦脚步顿住,疑惑回身发现传令之人激动地追了上来。


他恭敬地行了一礼,邀请道:“几位仙师不妨留下,孟王将于午时至此地,也好宣扬几位功德。”


虞鸦听到孟王将至,本打算拒绝却顿了一下,她目光划过眼前之人,意味不明问:“你们王爷在附近?”


同时,默默传音问温珣要不要见他一面。


传讯者惊讶,旋即赞同:“仙师好本事,这都能算出来!”


虞鸦微顿,对传讯者抱歉一笑:“我们还要要事在身,先走了。不过,有人托我向你们王爷带一句话,”


说到这,虞鸦顿了一下,不顾旁边使者脸上的惊异继续说了下去,话中似乎带着不知对谁的叹息:


“既已经达成所愿,希望他不要忘记做下的承诺。还有,好好对待百姓。”


使者抬头:“……诶!?”


说罢,虞鸦扬袖,使出一道障眼法。


一阵白雾化去,原地已无几人身影。


徒留惊异的众人,猜测“仙人下凡”。


然而实际上,虞鸦一行正贴着城墙边小心翼翼躲避人群离开。


自虞鸦复述完温珣的话后,气氛便有些沉默。直到东君突然出声打破这氛围。


“道长姐姐!”虞鸦回眸。


身后,东君肩上挂着因为珠宝金银全被送回城主府而怏怏不快的黑鸦。


他上前几步拉近与虞鸦的距离,笑眯眯道:“姐姐的障眼法真厉害。”


闻言,虞鸦苦笑:“你也知道这是一个障眼法,就不要对旁边的人吹冷、气、了、”把大摇大摆的东君拉到身后,虞鸦嘱咐道:“小心被发现。”


目光落在虞鸦抓着自己的手上,东君乖乖地露出一个笑容:“……哦。”


温珣没有实体,算是他们中最轻松的一个,闻言奇怪:“我们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离开啊?”


虞鸦一顿,微微迟疑:“因为,应付他们很麻烦?”


当然是因为法力耗尽,根本做不到直接传送走了。


闻言,温珣露出困惑的眼神,“可是……”她还想继续问下去,“咳咳,”虞鸦故作严肃,“……刚刚苏城主对你说什么?”


瞬间,温珣乖乖闭嘴。


“……没什么。”


她脚步轻巧地绕过困惑的小兵,温珣想了想,轻手轻脚的趴在虞鸦背后。


“……你啊。”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虞鸦摇了摇头,继续前进。


方才离开之时,苏城主拉着韩束跟温珣说了几句话,但是温珣表情不太对,也不知说了什么。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她不想说,虞鸦就不问。


就像她也不想解释自己法力尽失的现状。


一旁,东君的目光落到虞鸦身上,眼底探究一闪而过。